次日,浪子、小和尚和狗娃子又去往太平。浪子、小和尚先去前次那家茶馆,吞云吐雾,狗娃子后进来。
狗娃子嘀咕:“挨??!今天街上的农民好怪,老子走近了,他就闪开,有的手还把包包按着。卖东西的也是,一个个都盯着老子。”
浪子坐起低声问:“呃,是不是你们上次偷卖牛的钱,把你认出来了?”
小和尚道:“锤子!认出来就认出来!”
狗娃子道:“我有两次听见背后有人说‘深蟊贼’,未必在说我?”
小和尚笑得眼睛眯起:“嘻嘻,不说你说的哪个!”狗娃子头发几月没理了,已掩埋了耳朵。
乡民口头的“蟊”是“毛”字,“深毛”就说的长头发。
浪子瞟见门口的布帘子在动,有人在那里探头探脑,又不进来。遂低声道:“赶快走,要出事!我到前面去看情况,给钱,帮你们拖时间。你们两个假装解手,从后门跑。”
狗娃子和小和尚都道:“你前面去做啥子?要跑都从后门跑!”
浪子道:“??!我一不偷二不抢,他把我叽巴咬了!我出去了,你们赶快跑!”
浪子出来把钱付给老板。正要出茶馆,桌边站起数人,齐来擒他。他见看热闹的人把门都堵住了,知已休想脱身,仍一边猛烈挣扎,一边大叫道:“做啥子?做啥子?我又没有犯法,不偷不抢!你们敢凭空抓我?”
众人哪里回答他,捆起后挨了几下冷拳,押着走两条街,在一间破屋里暂时关着。
狗娃子、小和尚从后门出来,一条背街,狗娃子回头说:“分开跑!”
狗娃子在迷宫似的小巷中没头苍蝇似的蹿行一会,迎头几个大汉,指着道:“哈,深蟊贼,你跑!”
他连忙转身,倒个拐,侧边一道高墙。
不管三七二十一,翻过去再说,上去看见是人家的后院。跳下后,听墙外人们脚步声噔噔跑过,心里既紧张又觉得好笑和好耍。
他干脆便连续翻墙,越过几条巷子和几个院落,幸而这时人都下田去了,只被几个小孩看见。
翻进这家院子,觑见一个老头正给娃儿剃头,剃完了。
他装成从院门进来的,叫声:“老大爷!”老人扭过头来。
“老大爷,麻烦帮我剃个头——我是过路的。”
老人热情说:“要得,要得!你好长头发——我只会剃光头和马桶盖哟。”
狗娃子心里一阵激动和高兴,没忘记先闩上院子门,这才过来坐在板凳上说:“剃马桶盖!”
老头对他关院门虽产生疑心,一时间只能照他说的办。用剪子将他长发撮起剪短,然后开始剃马桶盖。
狗娃子关门之举实际愚蠢至极,连老人几岁的孙子也对爷爷眨巴眼睛。老人点了点头,孙子便开门跑出去了。
马桶盖剃了半圈儿,涌进一群人来,为首的见人在剃头,露出截灰衣服。农村男子服装不黑就蓝,“深蟊贼”穿件灰不溜秋的衣服,这成了捉拿的特征。
迫不及待叫:“好哇,抓深蟊贼!”狗娃子可怜剃刀正在后颈上,不敢动,干脆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连眼皮也不抬起来。
有人从前面蹲下看他的脸,然后叫道:“嗨,就是他,深蟊贼!”
“是不是偷牛钱的那个?”
“不管是不是,抓去再说,陈奂生认得!”
马桶盖才剃一半,老头儿便带点儿遗憾地撒手走开了。
狗娃子便一下站起道:“你们啥子事情?老子过路,说哪个偷牛?”
“你还凶!”
“龟儿装得像!”
有人顺手提起板凳,兜头劈将下来,狗娃子赶紧一闪。接下来狗娃子好汉不吃眼前亏,对拿蓑衣草索子来绑,只稍微象征性挣扎一下。这群人将其捆扎结实,推着便走。
路拐个直角弯,这里一边是水渠,一边是房屋后墙、菜园篱笆。狗娃子走着,“咩”尖叫了一声,突然倒地,捆着的手握成拳头,双脚伸直,全身抖得连地都在动。
头歪向上,眼球直直凝视着,嘴里继续发出“咩咩”的叫声。
押他的七八个人都闪在路两边瞪眼看着。不多一会他的叫声停了,牙关咬紧,嘴角吐出些血泡子。人们互相说:“装的!龟儿装的!”
“哪得这么巧的事情!”
其中有个是赤脚医生,观察后神色紧张低声向大家道:“羊儿疯,不是装的!”
大家紧张商议后,赤脚医生意见占了上风,也就是解开他,大家赶快散开,他死不了的!
可仍有两个很不甘心的,坐在几十步远的石头上看着。坐一会之后,看见狗娃子在动了,又往远处走了十几步坐下来。
狗娃子爬起来坐着,瞟一眼那二人。他家里大哥有羊儿疯这种病,有时发作,所以他能够模仿得惟妙惟肖,而且他用这种方式逃脱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站起来故意歪歪倒倒向那二人走去,那二人怕“粘到祸事”只好逃之夭夭。他继续歪歪倒倒蹿进一个无人小巷,这才飞跑而去。
小和尚往另一方向跑。听见背后一群人在叫“抓深蟊贼”,又在叫“还有个小白脸!”
“那是个光头,抓光头!”
跑得脚板翻天。
不觉跑到一处地方,迎面有棵红艳艳的石榴树,树分两杈,花也分为两杈。恍惚见过?他停下看了几眼。他对花儿草儿没什么兴趣,这时一下想起了,他和珍珍在这石榴树前耍过的呀!
花开对年,去年这时候,珍珍站在这里说浪子叫过秋霞石榴花,也要他叫她石榴花,他笑着叫了。
珍珍问他这对树杈像什么?他说像把弹弓,珍珍嘟着嘴。他又说像个人字,珍珍还是嘟着嘴,她后来说像两夫妻。
啊呀,是一模一样两棵树,还是珍珍妈妈就住在这里呀?去年我和珍珍从燕子岩来的,燕子岩离珍珍妈妈家不远……
正想着,被扑向脚前的花狗吓一跳。花狗朝他不停摇尾巴献殷勤,这正是我抱来送给她妈妈家的小花狗呀,长大了!
小和尚把花狗抱起又放下,花狗贴着小和尚双腿转圈子。小和尚咯咯笑出了眼泪。
浪子关在破屋子里,经辨认的确不是那天偷牛钱的,那两个货真价实的结果都没有抓住。气愤的人群仍将浪子押出去游街。一路都是喊杀之声,不断有人跑上来,拿扫帚、吹火筒打他。
有个娃儿正要打,他也正是在忍无可忍之际,将其一脚踢飞。
这惹恼了众人,棍棒拳头来得更加猛烈。浪子便借着敲在头上的一声“嘣”——乃是一根吹火筒敲的,顺势就倒在街上。
拉他起来,站不稳又倒了。
这一来,押解者中最核心的这部分人,也就是晓得浪子并非真正偷儿的人发热的头脑开始变冷静了,感到处置他成了难题。
押解者便将他松了绑,开始散了,仍围着许多看热闹的,对他指指戳戳。
大家看浪子被血和泥巴糊得脏兮兮的脸、蜷缩蠕动着的身体,想着知青造的孽、作的恶,心情都无比舒畅,同情怜悯的天性——人们如果有这天性的话——化为乌有。
这时跑来两个年轻人,认识的叫道:“嘿,来了来了!”
“东方,就是这狗日的抢你们爹的卖牛钱!”
“家树,家木,揍他!”
“叫他狗日的还钱!”
东方家树弯腰察看一动不动的浪子,把脸翻过来,手指在鼻孔试探。
人们又叫道:“他龟儿装死!”
“揍得好!”
“给你们爹报了仇了!”
“家树,莫管他!”
家树对周围声音充耳不闻,打手势叫弟弟把浪子背起来。
“你们想把他背到哪里去?”
“背回家去。”
众皆沉默。
终于有人道:“对,背回去捆起,拿钱取人!”
浪子岂肯被“仇家”背回家,他挣扎起来了,不让家木背,在家木腿弯上踢一脚。家木还他一脚,正踢在他的受伤的地方,嗷嗷叫。
“他刚才装死!”
“他想耍赖!”
“狗日的,你像条黄鼠狼!”家树说,“把他的脚捆起来!”
浪子挨捆时骂不绝口,并恶言威胁:“龟儿,你敢动老子一根毫毛……”
“呸!你这个可怜虫,你骨头都遭打断了,才一根毫毛!”
“哎哟哟,你敢捆我,你你,知哥要把你锤扁!”
“你小子,你已经遭锤扁了!”
“老子烧你的房子!”
“那好,老子递盒火柴给你,你去烧!你去了不烧是龟儿!”
浪子已经听出了这两弟兄是两条汉子,心里不说有多欣慰的话,至少已感到放心,乃任他俩背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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