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灵包裹被小豹踢下河去了。他只好给李医生写了信去说明情况和道歉,问丫丫的名字,他意思想汇款去赔偿。
不料李医生回信就说,你去呀,去就知道名字了。
他这就去了。一要向丫丫赔不是,知那里山岭纵横,潜意识里还与保存吨半谷挂了钩。
且有老蔡和小伍一路。老蔡听说那里风景好去写生,小伍是去玩,顺便看那里的同学。
三个到了下河沿,沿山坡路上行,路边不远有个几间房屋组成的小院,便去问路。
有一间屋的门开着,走近一看,床上睡着个人,便是蒋猴子。他们从室内景况,看就是个知青,正要招呼,蒋猴子听见响动便翻身坐了起来。
天下知青是一家,寒暄两句之后,杨灵便说了来意,找宛柳二队的丫丫。
蒋猴子问:“丫丫,你说的是小名吧?”
杨灵笑道:“就是,她妈妈一直故意不给我说名字。”
蒋猴子听他说了丫丫妈妈如何,一拍大腿:“韩敏力,中队长,现在是这里的生产队长!”
说韩敏力一定正在坡上出工,白庄没人。客来了,我去叫她试看,你们就在这里等,就出去了。
杨灵一听韩敏力三字,当然就记起柳石、水秀等都说过多次是他救星的韩敏力。
而且觉得李医生神神秘秘,这韩敏力完全有可能就是她。
且将激动掖着,故意不向蒋猴子打听翔实。
三人打量蒋府,见房间光线差,地面高低不平,面积却不算小。可能是将就周围的墙壁,搭个屋顶而成。
屋顶倒是瓦片,却与邻舍的房檐相交错,形成一些斜顶和天窗,天窗都拉着蜘蛛网。
墙线呈不规则多边形,并有些奇怪的旮旯和黑洞,使人觉得这屋像个大鼠窝,或大雀窝。
屋内家具一床、一桌、一灶、一桶——装米的汽油桶——而已。他们呆了一会,就觉得冷飕飕的,便出去站着。
叶天祥家就在目光所及的另一院落,薛队长在下面带队,已经收工了,正站在叶天祥门口和他说话。他俩看见三个陌生人,便走了上来。
杨灵穿的洗旧的蓝卡其上装,小伍穿的大半新咖啡色灯芯绒夹克,脚上都是解放鞋。老蔡穿件半新不旧短呢大衣,脚上球鞋。
叶天祥便上前招呼,同杨灵搭讪。薛队长朝老蔡走去,将老蔡从头到脚打量,看见了手腕上戴的手表,惊一下,忙上前握手,问:“同、同志从哪里来?”
画家见对方伸的左手,也只好把戴表的左手甩一甩,伸出去握。
他戴的却是袁生智的表,袁生智因他们走远路,就把表交给画家戴上,目的在于抬高身份,在招手搭过路车时能占些便宜。这表走走停停,甩一下又走,所以必要暗中甩两下手才能伸出去给人看。
这里连县城的人都习惯看太阳钟,对戴手表的人只流露几分尊敬,一般不会走拢来问几点钟,问几点钟他也看不懂表上的圈圈,所以只要手伸出去秒针在走就行。
故而画家戴这烂表也觉神气,而勿需担忧什么。
画家握手时答:“从大明来。”
叶天祥便道:“几位肯定是大荒沟干校的同志,好年轻呀,欢迎欢迎!”
听说是知青,马上又道:“稀客!既然是小蒋的朋友,也就等于是我的朋友,请到寒舍小坐!”
小伍、老蔡便都饶有兴趣地跟着他转身。
杨灵捱了一下,叶天祥道:“小蒋肯定猜得到你们在我那里。”遂都去了。
蒋猴子到坡上对韩敏力说了她来了三个客人,有个叫杨灵。见韩敏力汗津津的面孔先愣了一下子,随之完全是从心底里泛起了微笑,艳若桃花。
这蒋猴子可是个机灵虫,见了便说我先带他们到白庄去,烧水泡茶。
以为韩敏力要收工才会回来,不料走了不远便看见韩敏力已经跟来了,说我回去做饭,你把他们带上来吧!
杨灵等来到叶家,见他屋里窗明几净,一色油漆的家具,比蒋猴子鼠窝好到天上去了。
不客气房前屋后逛一圈后坐下。杨灵就说与蒋猴子其实刚认识,这次是来找韩敏力的。
叶天祥问:“和中队长熟?”他也跟着过去农场知青叫韩敏力中队长。
小伍帮着道:“还没见过,我们都还没见过。”
叶李氏听着,添开水的手就在空中停住了。
叶天祥说:“妈,我来。”
接过母亲手中的热水瓶往三人茶杯里续水,又对妹妹说:“快去告诉蒋哥哥,莫做饭了,就到我家来消夜。”
蒋猴子来了,见叶天祥要帮他和韩敏力请客,作难说:“咦,韩敏力都约了,叫大家上去吃饭。”
叶天祥道:“没啥,她做的饭,你们明天一样可以去吃嘛。”
蒋猴子因见叶母在杀鸡,为难的脸色才舒缓了,遂不再说要上去的话。
韩敏力组上人来客往,她自己几乎没啥客人。这次妈妈早有信说杨灵要来。
妈妈用了两页信纸的篇幅写见到杨灵和他妹妹的情况,好感溢于言表。
对妈妈让杨灵给自己带包裹,她当然也能猜到妈妈的用心,是要让他们再相逢,也一直在默默等待。
她煮了一块自己做的腊肉,这肉用柏树杈薰过,煮出来红中透亮,香喷喷的,还蒸了一只本地特产板鸭。此外还有爸爸带来的罐头,以及菜园子割回来的新鲜蔬菜。又打了三斤米在盆子里淘。
这时黑鼻儿在门口狂吠,出去看是小玉来了,远远站着不敢拢来,只说哥叫她来说,客人不进山了,就在她家吃晚饭呢。
小姑娘故意把她哥的话掐了半截,没说“你弄的菜,他们明天来吃。”
韩敏力在门口发了阵呆。过了之后就仍把饭菜做好了,然后下山来到叶家。
叶家母子早已不同韩敏力说话,也因此叶天祥回来再也不在生产队出工了。见她站在门口,好生惊讶,忙请她进来吃饭,她回答说吃过了。
这时杨灵走了过来。
杨灵自也听说了“瘦狼不怕天不怕地,只怕韩敏力”之语,心存悬念这救自己的韩敏力究竟长得像西子王嬙,还是穆桂英樊梨花,看见面前知妹,悬念已不存在,不是她还可能是谁!
隔着门槛叫声:“你就是韩敏力?”
不等回答又道:“我是杨灵。”
奇奇怪怪,一股热流暖遍全身,来了个九十度鞠躬礼,腰一直不抬起来。
韩敏力也怪,竟感动得禁泪如泉涌,进去就将他扶直了,而且,两个变成了手拉着手,一直都不放开。
屋里的人呆看一会,随之便有了细语声。两个手这才松开了。伶俐的叶李氏早拧了手巾过来,递给韩敏力。
老蔡和小伍忙都让开位子,好让他俩并排而坐。
叶母在说吃过饭了的韩敏力面前搁了一杯热茶。
懂事且又知情的小伍马上就绘声绘色地对大家讲起了过往的事情,大家惊讶的神色才缓解了,个都听得津津有味。
浑人弟兄也在门口,探头缩脑地往里瞧,叶天祥掉头不理。
叶母就扯条板凳放在月亮坝儿给他们坐,一人抓把生葵花子。两弟兄手捧不住,漏了一小半。
发财就走到坝儿边的谷草垛旁去蹲着,边嗑着瓜子儿,又去搔黑鼻儿的痒痒。有财在板凳上磨了阵屁-股,也走到草垛呼噜噜睡起觉来。
韩敏力来时,叶天祥和薛队长正与几个知青说分队的事。也就不说了,接下来只说起果园的话题。
叶天祥与蒋猴子开玩笑般说:“你先别扣走哪条路的大帽子嘛!薛队长不是说,山里也有柳树,下河沿愿意传授编织技术。此外,山里还有果树呀!”
韩敏力不由接着道:“哟,那些不结果子的柑桔树,当柴烧哇?”
“那是由于不懂技术,又长期无人管理。”
“对的,可是要改造这些果树,一要技术,二要钱。我在县上也请教过内行,回答说改造啥子嘛,不如砍掉重栽!”
杨灵起先对大家议论生产队的事一直没做声。他这时插话道:“若是柑桔不挂果,需要改造,我可以帮忙试试看。”
蒋猴子:“好哇,若是成功了,明年结的果一半算你的!”
“我说了是帮忙,不要报酬。”
蒋猴子笑道:“帮韩姐的忙,你把她的包裹搞丢了,先改造白庄的桃树,那些桃树去年还有几朵花,今年就几乎看不到花了,明年恐怕要全部枯死。”
杨灵问韩敏力:“是不是他说的?”
韩敏力抿嘴一笑:“嗯!这些桃树恐怕就是在等你!”
大家吃饭后便跟韩敏力沿坡漫步上行三五里,去往白庄。
在堂屋里点灯坐下,韩敏力见杨灵掏出钱来,便笑道:“做啥呀你,不准哈!”
杨灵就从背包取出一条打的毛线围巾,笑道:“这是妹妹杨媛送给你的,她说打得不好,请韩姐笑纳。”
韩敏力高兴地接过去,拿到灯下去看,夸奖媛媛小小年纪,毛线就打得这么好。
韩敏力做的几样香喷喷的菜又勾起了大家的食欲。大家在叶家多少有点拘束,老蔡和小伍嚷着还要吃。蒋猴子遂帮着把饭菜重新热过,端上桌,韩敏力忙取出酒瓶儿斟酒。
四人将一瓶酒喝光。蒋猴子喝得最多,他乘着酒兴,说出了心头积压已久的话:“韩姐,社员闹分队,认为分了好,依我说就由他们分嘛,你何必多管闲事?”
韩敏力愣一下问:“你啥意思?”
蒋猴子嘴里直喷酒气:“你越管,下面反而闹得凶,恨你的人也越多!唉,这何苦嘛!”
转向杨灵:“杨哥你说看?”
杨灵便笑着问韩敏力:“要不要我说?”
背光坐着的杨灵,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变得色迷迷的,自以为安全地,目光不是落在她红扑扑的脸上,就是落在她说话太激动而剧烈起伏着的胸脯上。殊不知他眼珠像猫眼一样会发光,这被她觉察到了。
然而,她不知怎么并没有让情绪减缓下来,还骄傲地、更明显地向他坐直了身体:“要!”
“那我说——这些真的叫管闲事,劝你不要管了!”
韩敏力望他一眼,竟觉胸中有万般委屈在搅腾,泪水夺眶而出。
几个知哥都傻坐着。尤其是蒋猴子,真不敢相信信念这么坚定的中队长,这种场合会哭。
却不料作为主人的韩敏力哭完了,轻松了。走进里屋去了出来,除眼圈儿还是红的外,脸已变得光光生生,不好意思地斜了杨灵一眼,打了个抿笑。
她这表情几个知青全都看见了,老蔡和小伍倒没什么,蒋猴子又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韩敏力去南边厢房点上灯,将床单换了,又抱来两床干净被盖。蒋猴子张罗着大家洗脸洗脚毕,一同过来。
韩敏力问蒋猴子:“你不下去睡?”
“嘿嘿,我图闹热,今晚就在这里睡。”
南屋里外两间,各一张床。小伍赶快拍杨灵一下,二人便进里屋去了。
画家心里十分恼火,没奈何,只得与蒋猴子挤一张床。一晚上就觉得身体各处有小虫在爬,手不停地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