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子羽在大殿前面北而立,正在数息,实践一种道家的调息养生之法。此法启动真气而不外散,深根固蒂,日久有神效。
如在林中大吼一声,将树木震颤,果实纷落,叶飞如雨。
有说话声,一看,却是小如领着戴面纱的蒋萍,从山门外走了进来。
他忙停止了修炼,口称稀客,去接她俩一个背着、一个提着的两个包袱,与此同时心里甚是疑惑。
蒋萍那天去追玉魂所变的那朵云,不知故意还是失足掉进河中,被人救起,之后便跟白婶住在四座墓。
小如且将蒋萍带至他室中坐着,自己出来走到大坝中央,站下与子羽说话。言蒋萍住在四座墓,四面环水,平时家里只她一人,不放心。
“我昨日去,说起你这里倒好有分开的两间屋,她马上就说想到你这里来住,分门别户各自修行。
“先斩后奏就把她带来了。但你别以为我们就此不管了,我和妈,我们轮流隔一两天会来看她一次。”
子羽大感意外,但又说不出有何不妥,更谈不上拒绝。只得道:“既来之则安之,你们用不着隔一两天就来一次。”
便将自己住的这间小室,蒋萍已端坐其内了,让给蒋萍住。另一间同样修葺好的作为杂物间,只隔了几步远。小如道:“那你住这里?”
“非也!”带小如来到大殿尽头,此地有一高大的石洞。洞原在墙外,现墙已不复存,说我暂时就在这里。
小如看了说好是好,还冬暖夏凉,差个门,我给你想办法。
他道无需,这里一手一脚都是我自己。打扫之后就把东西搬了进来。
小如对子羽苦笑说蒋萍虽说是自立门户,她却做不来饭。子羽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子羽一贯自己生活也吊二郎当,现担心失火不敢大意,一直就在石头坝子上垒灶做饭。下雨就等着雨停或另想他法,单身一人时很好办。
这天安顿好之后,旭日方升,小如见他种的各种蔬菜,嘴又馋手也痒,做了顿丰盛的素菜席,吃了才走。
子羽为策安全,花大半天将大殿中城垛似的废物和生长着的灌木,拆光铲尽,使从他洞口直至山门一两百米可以一览无余。
晚上,只见蒋萍坐在殿前坝子左侧的几棵小树边,当着月光半撩起面纱不知在做什么,也不管她。
蒋萍白天大都闭门不出,以避开游者,包括附近农民和市区来的人。晚间有月亮的话,她便仰着脸在月下涂弄。
子羽给她送饭过去,她道:“我会洗碗,你把吃过的碗拿来我一起洗吧!”
她又道:“你只要不怕我,吃饭时你叫一声我就过来了,然后我洗碗。你实在不用怕我,我吃饭时只将面纱撩起一点,刚刚露出嘴角儿。”
子羽扭了扭嘴角,冷笑:“你当着我尽可将面纱取掉。”
蒋萍喉咙似鲠了一下说:“有那么一天。”
下弦月,月亮后半夜才露脸。这晚子羽醒来出去,看见蒋萍正坐在月地里,一手将面纱半撩,一手执一个鹅蛋大小之物,在脸上擦。
周围月色如霜,景物惨白,想她胆子忒大了点。又一想若有山贼,不知哪个怕哪个?
便进她房间将其拧到最小的马灯拧亮了提出来搁在月地里。刚转身,她道:“喂,你来!”
转过身来,她又不再说话。于是说想看看她手中之物,她便交给他看,竟是块血肉模糊的圆鹅卵石!石头又怎么会血肉模糊?这全是她擦脸弄成的!
他惊得长嘘一口气道:“这个……”
她道:“你见我每天擦脸,也不管我。你刚才特意出来看我,我才说给你听。
“我涂脸的药,和这卵石,都是那个头陀给我的。头陀说我与其死,不如学他自残并苦行。我说好。他又说你毕竟是个女子,以后你脸上的疙疙瘩瘩,对着月亮,用这个圆球慢慢磨,就磨得好。”
“呵呵……”子羽看着手上卵石,说不出话来。
她嘴唇轻轻打着哆嗦:“你想问我疼不疼,是不是?怎么不疼?疼!”
“我,看看吧!”子羽意欲撩开面纱看她的脸。
她不肯:“你就看手上的卵石吧,是一样的。”
“这样真的行?”
“嗯,反正头陀是这样说的。但是他说只能光滑,甚至比原来还要光滑,磨不白的。”
“那你是怎么擦的?”
“我说了你肯帮我擦么?”
子羽愣了愣,将头一点:“嗯!”
蒋萍撩开面纱露出一角血肉模糊疙疙瘩瘩的脸,仰起,意思在说:“来呀!”
他听命。蒋萍说:“你手好重!”
“那我轻点?”
“不,就这样,就这样……”
子羽听得见滋滋声,这是什么在响,是肉,血起着润滑,加上她身体的颤抖,她那特殊结构骨骼在摩擦,才发出这种声音。
蒋萍道头陀说若有手沉心善的男人帮着磨,会好得较快。说她过去没说,不好意思,现在你既已愿意,我就说了。
无论新、残月之泻雾流霜,或满月之光华满地,子羽练功和读道藏毕,见蒋萍还在那里磨面,就来帮着磨,两个膝头难免挨着,呼吸难免一起。
好个蒋萍,当此之际她身体的抖动减轻,眼泪却如滴漏般嗒嗒滴下,与血液一起来润滑子羽手中的卵石。
子羽瞧蒋萍做的手工,见桌上堆满布片,心里顿时就明白了。蒋萍白天虽关着门,到处是天窗,她在小室中连缀,日复一日,将布片缝成了杯垫、杯套、椅垫、桌帕,还有手帕、手套、袜子、背心,送给子羽、白婶、小如、媛媛和四座墓邻居。
子羽感慨她给自己缝的这件背心完全是件艺术品,你的手好巧哇!
蒋萍回答说不是自己的手好巧,是玉魂的手好巧。
每次当共同磨面之后她便说,等我为你跳段舞。坝子包包坑坑,且她脚已僵硬,又带着面纱,跳得歪来倒去。
他道:“你不如揭了面纱。”
她道:“哼,我的面纱舞只跳给你一人看,你不会欣赏呀,我为何要揭面纱!”
数月之后。这天早上,蒋萍问子羽要镜子。
子羽暗自惊喜,拿来镜子,但她又不接。
“天然的镜子,你想不想要?”
“你说的井?我想。”
离井尚远,她便叫他站着。她独自去到井边,跪下来。
井较深,子羽哪里放心,向前走了几步。
见她撩开了面纱,俯身下去。这对镜的时刻,她已久违!
而子羽,这时也恨不得蹦上去,看一眼水中的她,究竟为媸为妍。
听见她的呜咽声,感觉就像音乐小河淌水一样,似乎是个好兆头。
下次再去井边,她带上了梳??,在那里梳起妆来了。
这木梳便是当年白驹送她的,从未用过,这才带来了。后来她成了朵黑牡丹,梳亦与有力焉。
没过两天,有官员和投资者来踏勘毁弃的道观,说要恢复。并对子羽道了久仰,说将来就请做这里的道长。
前不久,子羽魔桩趺坐时曾看见蒋萍送自己的背心呀、袜子呀都化成了花儿朵朵,飞花满天煞是好看。
他对蒋萍说起这事,蒋萍却说:“咿呀,是将散也么哥!”
此时他俩商议,子羽道:“重建要花好几年,我只好到处去云游。你不妨回厂去。”
蒋萍说:“我在你这里懒散惯了,你叫我又回厂去?织锦厂我已经辞了职,就算他们同意,回去又会把我弄来关起,像坐牢一样!”
这夜是下弦月。半夜时,子羽被她叫醒。出来到了殿前,她又不说话,只令其与己相对而坐。
他看蒋萍慢慢撩开面纱,渐渐露出了整张脸,而将面纱一丢,好一张光洁如墨玉的脸,好一朵画笔也难描画的黑牡丹!子羽心都差点被融化了,差点被她脸的光芒照射得睁不开眼睛了,高兴得蹦了起来!
但当他平静下来,蒋萍过来偎着他坐着,让他亲一下脸时,他却安稳坐着。
少顷他终于用嘴皮碰了碰她滑润如花瓣的脸蛋,就起身进洞去了。
蒋萍走来大声说:“出来,我跳舞给你看!”
她跳起了黑天鹅舞,不仅在殿前有坑洼的坝子上旋转自如,还在危石乱藤中跳,在墙垣上跳,在檐角上跳,在天空的黑丝绒上跳,跳得身体四周星光闪闪,小陨石雨不断打在子羽脸上,子羽也根本不去揩。
“作怪作怪!”一句古拙的声音清晰入耳。
蒋萍收敛了舞姿。只见不远坐一鹤发老者,正忙不迭以袍袖拂着身上的星光点点。
子羽讶然,上前长揖至膝:“长者定是神仙,惠降草泽,将有何赐教?”
蒋萍过来:“这是月老!”深深道个万福。
老者捻髯微笑:“认得就好。”
将手边石上的书翻开道:“此婚牍也。你二人姻缘,皆已命定。虽然,小老亦可以权变。”
解囊取一赤绳道:“来来,我为你二人系上。”将蒋萍足腕系定,又来系子羽足腕。
子羽急缩足:“小子心已有所系,今生定不可改!”
老者抚髯叹道:“啊也,这么个好女,奇女,只好令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去!”站起推着蒋萍便走。
子羽扯住:“月老!这么个好女,奇女,万不可乱点鸳鸯!”
话音刚落,见远处站着个个高背弓戴眼镜的,正要招呼,被月老一拂袖。
醒来见己卧在魔桩旁的荒草中,知是南柯一梦。清楚记得月老推着蒋萍去的方向,站着的谁。
手中还真握着不知哪来的半截赤绳。
蒋萍住的小室已人去室空,桌上有些零碎布块线头,手中赤绳来自此乎?还真有些笑不出来。
灶上半锅烧糊的粥,一笼带夹生的馒头,都还有余温,这是她第一次学做饭。他虽吃不下去,还是舀起便吃,好香好香!
想着那梦,丢碗便出,去为之牵线。
从各方面衡量,这都可算作是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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