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寄瑶侧身坐在马背上,仓皇间还没寻到可以保持平衡的坐姿,身下的战马已经嘚嘚地跑了起来。

她心头一慌,也顾不得许多,伸手攥住了离自己最近的可凭附物 — 裴殊度的手臂。

男人的手臂坚实有力,微微绷紧的肌理依稀可辨。

寄瑶想起那晚他覆住自己双眼、俯身而上的一幕,犹如触到烫手烙铁般的撤开了手。

可颠簸的马背没能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摇摇晃晃前,只得另寻了一处可攀附处,将手指缠了下去。

裴殊度垂下眸,看着紧拽着自己大氅系带的寄瑶。

“你是想勒死本王吗?”

寄瑶亦觉难堪,咬着唇,“殿下让我坐稳。我只得这样,才坐得稳呀。”

从裴殊度的角度望去,女孩低垂着眉眼,两排鸦黑的羽睫微微颤动,唇瓣上咬痕犹在,眼尾隐隐泛着一抹红。

还真的哭了?

刚才坐车里的口气不是很怡然自持吗?

他单手执过缰绳,空出的一手抚着她的后背,重新将她揽住。

寄瑶横坐在裴殊度身前,又被他伸手从后背揽着,身体便不由得朝他胸前靠拢,脸颊几乎触到了他的衣襟。

她窘迫异常,而这时裴殊度打马行到了队伍前方,开始与随行诸人讨论起行程,更让寄瑶觉得仿佛有无数道目光聚到了自己身上。

原想跟裴殊度说让自己下马,可现下周围一下子这么多人,她连露出正面的勇气都没有,扭着头,不敢让脸真贴上了裴殊度的胸口。

裴殊度跟兵将们商议完正事,垂下眼,盯着那时不时在自己胸前扭来扭去的小脑袋,依稀散发着少女清甜的发香,却又莫名让他觉得好似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他撩过大氅,将寄瑶头脸遮住,重新拥住。

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队伍提了速,入夜后不久便抵达了肃北的一处瞭望烽燧。

再往北走,就是关外胡人的地界了。

一行人在此下马,将烽燧台下斥侯休息的营房收拾出来,充作歇脚的宿所。

寄瑶总算摆脱了跟裴殊度共骑的状况,跟桃枝进到房内,取了香露净手洁面。

桃枝被穆昭拎到马上颠了一路,此刻腰痛腿软,帮寄瑶端水清洗完,就扶着炕沿滑坐到了地上。

“怎么了?”

寄瑶讶然问道。

桃枝苦着脸,“骑马太辛苦了,抖得骨头都散架了,腿也疼的受不了。”

寄瑶也骑了一路,觉得倒还好,“颠是颠了些,可腿怎么也疼?”

“姑娘的腿当然不疼……”

桃枝被穆昭强推上马,让她像他那样跨骑在马背上,又不许她挨他近了,只能自己绷坐着,一顿疾驰下来,别说腿,连屁股都在痛!

“姑娘被缙王那般打横抱着,不用自己使力,当然不疼……”

桃枝哼哼唧唧。

寄瑶想到自己被裴殊度一路抱着的样子,顿时羞窘难堪。

“你到炕上躺着吧,别再走动了。”

她嘱咐了桃枝几句,自己起身出了门。

桃枝虚弱成这样,寄瑶也不好再让她伺候自己。终归膳食有人做好,她去取一下便是。

门外篝火明旺,烽燧的守兵得知缙王殿下莅临,特意拿出了好酒好肉。军将们围坐一圈,把酒畅谈,一派热闹。

裴殊度也坐在火堆旁,跟几个常年驻守边境的老兵聊着天,态度平易地询问着军情,专注聆听、偶尔颌首,侧颜在火光中镀出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显得比平日多了几分少年气。

寄瑶长在广夏细旃的京都,第一次在塞外月夜见此热闹情景,新鲜好奇,不觉脚步一顿,默然伫立。

“此处夜间风沙肆虐,王妃站在屋外,并不合适。”

寄瑶怔了下,循声回头,见军师元茂拎着一壶酒,从伙房的方向而来。

元茂将酒壶拴到腰间,朝寄瑶躬身揖了一礼。

寄瑶也还礼道:“元军师。”

两人虽同行数日,此时方才第一次近身碰面。

元茂四十来岁的年纪,白面黑髯,言语间带着笑,眼神却很是锐利,打量寄瑶,“王妃来这边关烽燧,应该很不适应吧?”

寄瑶今日在马上吹了风,到现在眼睛都还是红的。

她忽略掉元茂略显僭越的口吻,摇了摇头,望向月下高大巍峨的烽台,“这里也是大魏的疆土,没什么不该适应的。”

元茂循着寄瑶的视线,朝烽台看去,缓缓道:

“虽是同为大魏疆土,但边地之艰辛,是长安城贵人们难以想象的。烽燧薪俸微薄,征召来的守兵数量有限,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必须轮班,有时候困得厉害了,就只能靠着嚼冰渣子提神。殿下少年时,边境一带更是兵将匮缺,十燧九空,连殿下自己都不得不常驻峰台,戍卫边防。”

寄瑶不解,“缙王府执掌西北,行屯田募兵之制,不受朝廷管辖,听说每年单是河西商道上的税收都不下三百万贯,何以如此艰难?”

她虽是世家千金,但所受教育皆为入主中宫铺路,于国家赋税度支之事,亦有了解。

元茂看了寄瑶一眼,笑了笑,“春秋时管仲曾言,一战之费,累代之功尽。西北四州战乱连连,七十万人的军俸、兵甲、粮草,战后的奖赏、抚恤,岂是这区区三百万贯就能够的?莫说这边境上的烽燧,就连殿下平日休憩的营房,也是能简就简,绝无肆意铺张。”

寄瑶想起在云峡关住过的那间简陋寝房,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却瞥见篝火旁的裴殊度朝这边望了眼,站起身来。

她心头一慌,连忙跟元茂道了声辞,调头往伙房的方向去了。

裴殊度踱至元茂身侧,看了眼寄瑶离去的背影,问:“军师跟她在聊什么?”

元茂循着裴殊度的视线转过头,待寄瑶的身影消失在院角,方才缓缓开口道:

“王妃年纪虽小,却不似全然娇生惯养的世家贵女,难怪太子当日为了她,在承极殿外跪了三天三夜,直至受刑方退。”

裴殊度沉默一瞬,“军师是想试探她?”

“臣不敢。”

元茂语气平和,“只是理智来讲,王妃到底是皇帝送来殿下身边的隐患,远远安置即可,不宜过于亲近。元某的想法还跟从前一样,殿下更适合在西域诸国中选王室女联姻,稳固住西北的局势与权力,将来朝廷再如何生乱,也撼动不了缙王府分毫。”

沈家二房被牵连进了陈王谋逆案,中书令沈致一向又善于钻营,皇帝赶着在病情恶化前、让沈家与缙王府联姻,显然是有一石二鸟的打算。

太子性情温润,对缙王这个叔父一向敬重,在治边政策上也从未持过反对意见。朝臣们原本因此揣测,一旦太子登基,会愈加纵容缙王府的势力扩张。

但现在,太子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成了缙王妃,等他继位掌权以后,未必不会向夺走了未婚妻的叔父发难!

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担心儿子过于心软温和、不忍对叔父出手的皇帝,才选择将沈寄瑶赐嫁缙王。

裴殊度何尝不明白这其中的算计。

他想起那日寄瑶身边嬷嬷说的话,缓缓道:“太子并非善恶不分之人。若他登基之后,执意想要接回沈寄瑶,我不会阻了他们的姻缘。”

皇族婚事,难得有人能两情相悦,若那二人始终放不下彼此,身为长辈的他,又何必非要做拆散鸳鸯的恶人?

“皇兄一心钳制缙王府的兵权,倒也不是刻意针对我,毕竟当年,是我母后用巫蛊术谋害了父皇。皇室对我有所忌惮,亦在情理之中。”

裴殊度抬眼望向远处篝火,仿佛是想起了久远的往事,神色中有一抹少见的悒郁。

元茂皱了眉,“当年之事,公主虽然认了罪,但背后是否有受过胁迫,我们无法查证!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公主用巫蛊术谋害魏帝,那也是因为魏国失信在前,明知我大燕被突厥人逼入了绝境,却始终不肯发兵救援!”

当年北燕以公主联姻魏国,为的就是促成盟约,合力对抗日渐强大的突厥。

彼时,裴殊度的父亲永晟帝,刚刚继承皇位。为了迎娶燕国公主,永晟帝没有将原配正妻褚氏立为皇后,而是改封了贵妃。褚氏所出的长子,也就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安顺帝,亦因此失去了嫡皇子的身份。

慕容公主嫁入大魏为后,不久又生下了儿子裴殊度,但与皇帝丈夫的感情始终算不得亲密。

或许因为永晟帝心中觉得愧对原配褚氏和长子,同时也不满当年燕帝的强势,以至于后来北燕遭遇突厥大军围攻都城,慕容皇后抱着幼子在大殿上苦苦泣泪跪求,亦不曾让他有过一丝一毫的动容。

北燕灭国,独留在魏国皇室的慕容皇后,成了失去后盾的异族人。

在那种情况下,她被巫蛊邪术迷了心智,进而试图暗杀魏帝,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裴殊度那时还只是五岁稚子,却已经体察到了人情世故的复杂与艰难。

从被母亲抱上大殿哭泣跪求,到最后在天牢中与临死的母亲诀别,短短几个月里,他仿佛一夜长大成人,褪去了昔日活泼天真的童稚外表,变得沉默而冷凌。

身边的人,也都变了。投向他的目光里,交织着戒备、同情、鄙夷、畏惧……

就连他最尊敬的老师,当着他的面依旧和蔼可亲,转过身却在御前奏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人心的虚伪能达到怎样的程度,裴殊度很早以前,就已了解得万分透彻了。

“所以军师觉得,因为魏国失信于北燕,我便有了充足的理由背弃魏国,凭一己悲喜,兴战火纷争,无所顾惮?”

夜风猎猎,裴殊度凝望着篝火的方向,视线掠过举杯谈笑的士兵身影。

一张张熟悉的面庞,洋溢着热切而由衷的欢喜,穆昭甚至站起了身,唱起跑调的行军号子,仿佛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并不是由来厮杀最惨烈的边境线,而是光明无忧的极乐之所。

元茂躬了躬身,“臣不敢妄言。于臣而言,殿下早已有无数的理由背弃魏国。但殿下毕竟也姓裴,所以无论殿下怎么选,臣都无权置喙。”

八岁时便被送往群狼环伺的边关,靠着自己站起来,一步步招募军队,抵御外敌,将四州失地慢慢收回,方才有了如今七十万大军坐镇西北的局面。

在许多人看来,缙王若反,实乃顺理成章的事。

裴殊度俊美的面孔映着远处火光,沉默良久。

“最好,不会有做选择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打脸前):身为长辈,何必非要做拆散鸳鸯的恶人?

男主(打脸后):……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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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走v前榜,要压字数,所以有时会隔日更,以后会加更补回来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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