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昭守在屋外,半晌没再听到动静,心想王妃一声尖叫之后,殿下却没出来,难道这一回成功找到了哄王妃的法子?
桃枝抱着被褥走了过来,被穆昭眼疾手快地拦下。
“缙王殿下在里面,你别去捣乱!”
“缙王殿下?”
桃枝想起还在浴桶里的寄瑶,紧张起来,“这么晚殿下来做什么?”
穆昭拿剑柄托了托桃枝抱着的被褥,仗着身高优势地从被褥上方俯视而下,“殿下回自己的寝房,需要理由吗?”
这时,身后房门一响,裴殊度大步踏出,目光凌厉地扫了穆昭一眼。
穆昭脸上的嬉笑之色立刻凝固。
这是……
又失败了?
他撇下桃枝,快步跟了过去。
桃枝抱着被褥进到房内,见寄瑶衣衫齐全地站在屋中,上前请罪道:“守卫说被褥都在营房,奴婢怕他们挑的不干净,所以自己去了。姑娘没事吧?”
寄瑶摇了摇头,“时候不早了,睡觉吧。”
桃枝到底没好意思跟姑娘挤着睡,在床下打了个地铺,让寄瑶一个人上了榻。
榻上的被褥也倒干爽,寄瑶扯过来盖上,闻到一股晒过太阳的檀香味,心情稍霁。
桃枝躺在地铺上,翻了会儿身,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听穆护卫说,这里其实是缙王殿下的寝房。姑娘觉得……殿下他,今夜还会再过来吗?”
身后的寄瑶,半天没有说话。
桃枝以为姑娘睡着了,隔得片刻,却又听得窸窸窣窣的响动。她扭过头,见寄瑶把身上的被子推到了脚下,一双雪白的玉足、还略带嫌弃地在被面上踩了踩。
“睡吧。”
寄瑶拉过沐浴前铺在榻上的长巾,裹住身体,“他不会来的。”
一夜过得很快。
翌日醒来,桃枝去营房准备了早膳,服侍寄瑶在屋内吃完饭,洗漱完毕,去了城关前庭的登车处。
随同裴殊度出关的将领与亲卫,已整装待发。
穆昭昨晚被罚跪了大半夜,好在年轻,打个盹起来又生龙活虎了,上前迎住寄瑶,殷勤接过桃枝手里的衣物包袱,“王妃上车吧!”
寄瑶朝他身后望去,见是一辆新马车,比之前的宽敞不少,车门也是髹漆实木的。
穆昭指挥士兵搬来脚凳,“殿下担心王妃坐车不舒服,特意让人换了大车,里面铺了厚毯、装了软榻,王妃看看还缺什么,末将这就去添!”
寄瑶道了声谢,登车入内。
明明是她费了半天唇舌“威胁”来的,倒被裴殊度的手下说成是他的好意。
桃枝跟着上车,见车内还有一张带炭炉的小几,兴奋起来,“这下路上可以给姑娘煮茶了!”
她四下打量查看着。
寄瑶越过被桃枝推开的车窗缝隙,遥遥望见城楼另一侧骑兵策马成列,除了之前见过的那几位将领,还有几名面生之人,当前一名文官装扮的中年男子,正握缰停于缙王裴殊度身侧,与他低声交谈着什么。
桃枝顺着寄瑶的视线看了眼,八卦道:“那个人是西北军的军师,姓元。早上奴婢去营房准备膳食的时候,听守兵们说,缙王殿下很小就被送到了凉州,那时地方官员都不怎么管他,只有这位元军师一直陪着他……”
裴殊度五岁时,生母慕容皇后因为巫蛊获罪,自戕于天牢,之后皇长兄登基不到三年,便把这位原本嫡出的幼弟送去了凉州。
寄瑶被门阀世家培养长大,又常年跟在皇后身边,对政治上的利益争斗并不陌生。她能够想象,当年尚且年幼的裴殊度在雍凉无根无基,生母又是以那般不体面的方式离世,他到了封邑,被当地官员轻慢对待,也是在所难免之事。
从昔日的一无所有,到如今坐拥七十万大军,裴殊度所经历的过往,只怕常人难以度量。
马车很快辚辚起驶。
为掩行踪,关前的士兵分作了五路,其中几路出关之后,便各自往西或西北方向行去,而裴殊度亲领的那一队,则调转方向,朝北疾行。
马车还是摇晃得厉害,但因为有了软榻和固定在地板上的案几、厚毯,总算是舒适许多。
西北又是缙王辖地,一路上所经的扎营之地,皆能作歇脚的处所。如此北上数日,队伍每隔一段时间会休整片刻,入夜时便停宿在营地上,次日清晨再启程。
这天行至一处营地时,几个马夫来给马车换了马,围着车小声议论起来。
少顷,有人将裴殊度请了过来,禀道:
“殿下,这车实在不适合山路疾驰,再继续走下去,怕是会经不住。”
裴殊度将马鞭递给亲卫,自己弯腰查看了一下车轮辐条,站直身,隔着车窗,沉声开口道:
“听到了?”
寄瑶端坐厢内,倚在软榻上翻着手中书页,淡淡接话:
“那就走慢些好了。”
这几日一直宿在营地,夜里睡不安稳,全靠着白天在车里小憩片刻,才能维持住精气神,要再换成小破车,等到了关外,她哪儿还有力气帮他传译?
此时她瞧不见裴殊度的模样,也就不怕他,语气是平日的从容自持,一派门阀世家的矜贵。
营地的马夫们皆不知车中人身份,只听那声音轻轻柔柔,落进他们这些常年驻守边营的军汉耳中,便如同软羽拂过一般,撩人异常。
然而旁边缙王的脸色,却有些泛寒。
他盯了车窗片刻,转身离去,吩咐随行左右:“加固一下辐条,原速出发。”
队伍再次启程。
山川开阔,黄沙漫漫,转过一片松林,道路渐渐变得蜿蜒崎岖起来。
寄瑶接过桃枝递来的一盏碧泉茶,刚凑到唇边,忽觉身下遽然一震,紧接着整个车厢朝一侧倾斜下去。
桃枝手里还拎着滚烫的茶壶,吓得失声惊叫。车外马夫慌忙控马,穆昭大着嗓门疾呼:
“王妃!”
马车没经得住山路崎岖,到底是折断了轴毂、塌倒下来。
寄瑶和桃枝被穆昭扶出来的时候,衣裙上都洒了茶汁。士兵上前检查了一下断轴的情况,朝穆昭摇了摇头,“不好修。”
裴殊度也勒马回退到车前,听人禀奏完始末,抬起眼,看向立在车旁拭着衣襟的寄瑶。
两人目光相触一瞬,又极快分开。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距离下一个歇脚点还有两个多时辰的行程。裴殊度斟酌片刻,问寄瑶道:
“会骑马吗?”
寄瑶偏开视线,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只在马球场里骑过几次,这种山路的不会。”
裴殊度记起,太子酷爱马球,定是曾带她去马球场上转过。
那种京中流行的男女并辔、谈情说爱的骑法,确实,没什么用……
他沉默了会儿,吩咐穆昭:“让人收拾一下车里行李。你带她骑马走。”
穆昭愣住,脸腾一下涨得通红。
寄瑶是他心中的仙子不假,若是换个身份,他肯定不介意带着她共乘一骑。
可她是王妃啊!而且夫君就手脚俱全地在眼前,他凑个屁的热闹?殿下这是一直没办成事,拿自己撒气还是咋的?
穆昭跟在裴殊度身边多年,知道硬拒绝肯定没辙,说不定还得落个违抗军令的罪名,只能赶紧装傻充愣,一把把寄瑶身边的桃枝拉过来,二话不说先推上了马:
“喔,带上她是吧?末将遵命!走吧,桃枝姑娘!”
说着,扬鞭打马,一溜烟儿先跑前面调人去了。
“穆昭!”
裴殊度沉了面色,扯缰调转马头,往前踏出两步,又迟疑着勒了马,缰绳在指间反复挽紧。
寄瑶怔然伫立原地,尚没从桃枝突然被“掳走”中回过神来,突听得马蹄声往复返转,紧接着,高大的阴影掠至身边,一支强而有力的手臂将她拦腰抱起。
她唇瓣轻启,一声惊呼逸到齿间,人却已稳稳坐到了马背上。
抬起眼,揽着她的男子也正垂目凝视向她,瞳仁中蓝紫光泽,愈发显得眸色冷峻。
裴殊度挪开眼,呼吸中仿佛带着几分无奈的怨喟,松开握在她腰间的手,挽紧缰绳:
“坐稳了,掉下去可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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