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殊度发了话,帮忙运送行李的府卫也很快到了屋外。
寄瑶没有太多时间纠结,一想到再过半年多就能回京与家人团聚,感觉什么都是值得的!
只能带一个侍女的话,新来的人肯定不行,刘嬷嬷又可能已经惹到了裴殊度,桃叶则太过老实,剩下的人里,也只有桃枝最合适了。
裴殊度催得紧,屋外府卫隔一小会儿就来传一次话,寄瑶只得让桃枝迅速收拾了一些衣饰物品,与刘嬷嬷简单交代一番,便去了王府侧门上车。
马车是府中管事所用的普通木板车,厢门上垂着麻布门帘。
寄瑶有些捉摸不定,抬眼见缙王府的护卫将侧巷堵得严严实实,反应过来,裴殊度出关之事应属机密,因而须得掩人耳目。
思及此,她便也没在意马车外形的寒酸,由桃枝扶着上了车,撩帘而入。
谁知车厢内,竟也是一派简陋,硬邦邦的木地板上连软毯都没铺,只放着几个靠垫和引枕。
寄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倚到窗边掀帘探头,却听见队伍前方裴殊度一声令下:
“出发!”
马车便已辚辚行驶起来。
寄瑶身形一晃,差点失衡,被桃枝伸手扶住。
“姑娘快坐到垫子上来!”
桃枝将软垫铺到角落,扶寄瑶坐下,又取了引枕过来,护在身侧。
马车的行速、比她们习惯的速度快太多,整个车厢抖如筛糠。寄瑶拉了桃枝跟自己坐到一处,又用垫子挡在了桃枝与车壁之间。
桃枝自是拒绝。寄瑶道:“这次是我决定得太草率,总不能让你跟着平白受苦。而且去关外的路途漫长,你若一上路就受了伤,接下来怎么照顾我?”
桃枝不好再推却,靠着寄瑶坐下,“缙王殿下不是要去阳关吗?怎么还要出关外,而且还要带着姑娘?”
寄瑶也不知裴殊度此行目的,猜测道:“也许是约了关外的人商议什么事,要我帮忙通译。”
一行人抵达云峡关时,已近亥时。
桃枝扶着寄瑶下了车。
穆昭领着两名护卫上前行礼:“王妃,今晚咱们暂且在云峡关休息。明日天亮再启程。”
按照他们从前行军的速度,原本还得再北行两三个时辰再作休整,但眼下考虑到王妃,自是要走得慢些。
寄瑶抬眼打量夜色中高耸的城关箭楼,问穆昭道:“缙王殿下呢?”
这一路上颠簸得厉害,纵然靠着软垫,但桃枝为了护她,还是好几次脑袋撞了车壁。要再这样行路,怕是还得受伤。
“殿下上了箭楼查验驻防。”
穆昭听王妃主动问起缙王,可见还是关心他家殿下的,连忙殷勤道:“末将先领王妃去休息,殿下一会儿就来!”
说完,引领着寄瑶主仆去到角楼下的一处厢房。
云峡关是一座军防关卡,毗邻所建的居所皆简单朴素。寄瑶进了屋,见四壁无甚家具、只悬着兵器舆图等物,内厢亦只一张床榻,被褥轻薄。
她自幼养尊处优,何曾住过这等简陋之所,倚着榻沿缓缓坐下,脑中有些茫然的发白。
桃枝也被屋内寒酸的陈设惊到,“京城里都说,缙王府每年在河西道抽的商税,比户部的都多,没想到……竟然给人住这么破败的营房。”
她四下巡视了一番,又回来禀道:“浴房倒还干净,奴婢先去备了水,伺候姑娘洗漱吧。”
寄瑶生活讲究,之前在马车里颠簸一路,出一身汗,此时必是想好好洗个澡,放松一下。桃枝伶俐善言,出门跟外面的护卫说了几句,安排人烧了水,送去了净室。
另一头,穆昭一路小跑,蹬蹬蹬上了城楼,远远见裴殊度与城关守将站在垛堞前,正交谈着什么。
他们此次西行,表面上是去阳关布置应对突厥人的戍防,实则另有计划,因此殿下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凉州外围城关的兵力部署都需要调整。
穆昭微喘着气跑到裴殊度面前,抱拳行礼,语气兴奋:“殿下,王妃在等你!”
裴殊度正跟守将讨论垛堞上新装的机弩,闻言侧过头,看了穆昭一眼,修眉微蹙,“等我?”
穆昭跑得急,汗红的脸上热情洋溢,“对啊,王妃牵挂殿下,一下车就寻人打听,现在正在殿下的寝房里等着呢!”
说话间,跟一旁的守将交换了一个“你懂的”的眼神,两人默视而笑。
净室的浴水备好,桃枝从随身的行囊里取了熏香浴丸等物、又多点了几柄灯盏,才将寄瑶请了进去。
净室虽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铜枝灯盏映在染了水汽的青石壁上,折射出朦胧的光影。
寄瑶褪去衣衫,进了浴桶,感受着温热的水漫过胸前肩头,疲惫感渐渐疏散开来。
桃枝替寄瑶绾了下头发,“明日要早起出门,姑娘夜里就别洗头了,不然等晾干也要半个多时辰。”
寄瑶“嗯”了声。
她此刻心绪稍定,思路也清晰了许多。
裴殊度“兵贵神速”地催着上路,说不定就是怕她反悔,此刻定会想方设法地回避她,今夜大概是不会露面了。
反正这件事是他有求于自己,明早上马车前再谈条件也不迟,不必眼下熬夜等他来吵架。
思及此,她对桃枝说:“我瞧这客房里的床榻简陋,被褥又轻薄,今夜就算你我同眠,怕是也会冷。你让那些护卫再送床被褥来,待会儿洗完我们就直接睡觉。”
桃枝应了身,起身关好门,走了出去。
过得半晌,却不见返回。
寄瑶感觉水温渐凉,不由得有些疑惑起来,唤了声:“桃枝?”
净室连通着外厢,外厢的正门外就有护卫把守。寄瑶原以为桃枝只去门口吩咐一声,便自有人将被褥送来,却不知桃枝这一去,半天都没回来。
她缓缓起身,擦干水,取过衣物穿上。
外厢传来开门声。
“桃枝?”
寄瑶又唤了声,趿着鞋,拉开净室的门,走了出去。
外厢的气温要低上些许,壁角只点一盏缠枝灯,光影晦暗。
寄瑶先是觉得身上一凉,下一刻抬起眼,望见逆光而立的一道男人身影,高挺矫健,压迫感十足。
她条件反射地惊叫起来,想要退回净室,仓皇间身体失去平衡,伸手扶住木门,却被吱呀着扇开的屋门带得朝后仰去。
温热有力的手,抚上了她的腕间,握住,拉拽。
男子挺拔如松的身姿,如风暴中的一湾海港,将她稳稳纳入其间。
“是我。”
裴殊度沉声开口。
寄瑶认出了对方的声音,心中却恐惧愈盛,面上强绷镇定。
“殿下这么晚来做什么?”
她迅速撑开身,站直起来,忽觉脚底一凉,垂眸轻扫,才发现刚才失衡仓惶间、趿着的鞋被挣脱了一只,现下自己的右脚正光溜溜地踩在青石砖上。
裴殊度有着武将的敏捷,下意识循着寄瑶的视线望去,只见一只雪白细嫩的小脚偎在自己的靴侧,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慌张地往纱裙下蜷了蜷,晶莹的脚趾折映着粉色的光泽。
他怔了怔,忽有些想笑,视线巡逡片刻,弯腰将被踢去了门边的丝履拾起,放到那只小脚旁边,然后缓缓抬起头来:
“不是你跟穆昭说,想见我吗?”
寄瑶趿了鞋,果断斜走了两步,拉开距离,“我只是问了声,并没说今晚一定要见。”
裴殊度站起身,咀嚼着寄瑶的言下之意,心中隐有所悟。
看来穆昭那小子,最近鞭子挨少了……
寄瑶捋了下鬓边濡湿的发丝,又道:“不过殿下既然来了,我便现在说也行。虽是有言在先,要随殿下出关,可今日用的那辆马车,着实太过颠簸,需得换一换。”
裴殊度道:“此次行程隐秘,用管事的马车出城,一则避人耳目,二则西行的山路崎岖,马车轻便些方才适宜。”
寄瑶并非不讲理之人,遂道:“那便走得慢一些。”
裴殊度蹙了蹙眉。
今日那般的行速,她竟还嫌慢?
“不行,本王约了人见面,再慢就必定错过。”
寄瑶也倔强起来:“那我便不去了。”
洞房那夜发生的事,让她对裴殊度的畏惧又添一层。但此刻他有求于她,总归是不敢乱来。
两人视线相绞。
裴殊度:“你在威胁我?”
寄瑶:“不敢。”
可她这语气,哪儿半点不敢的意思?
裴殊度盯着她,“回京省亲的条件,你不在乎了?”
“噢。”
寄瑶不愿让步,可一想到没法回家,心底又骤然生出了委屈。
带她回京省亲,本是眼前这人身为外婿的责任,如今却成了交易的条件,被拿来讨价还价。
寄瑶思及父母兄长,眼角一酸,湿眸怨怼地瞪了他一瞬,“明明是你在威胁我。”
女孩红了眼,语气也变得软糯起来,依稀倒有些像许多年前那个央着人读故事的小姑娘……
裴殊度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寄瑶微微吸了口气,将不小心泄露的脆弱情绪竭力收敛住,扬起头,斟酌说道:
“殿下若要毁约,吃亏的必不是我。以殿下的身份,要去见的外族人必定位高权重,改用寻常商户作通译的话,言辞粗鄙,难登大雅之堂,对方自会怀疑殿下的诚意。嚈哒人和波斯人皆信奉拜火教,而拜火教圣典《波斯古经》的残本,整个大魏只有三册,恰好我都读过。整个西北四州,不会找得出比我更好的通译。”
裴殊度静静注视着娓娓而言的女孩。
末了,牵唇一笑,眸色却微冷,“所以说到底,还是你在威胁我。”
结婚后发现老婆原来是学霸,倍感压力,只能强装镇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一^0^^0^ 么么!
顺便科普一下《波斯古经》,不感兴趣的宝子们直接翻页就好 ——
《波斯古经》成书于公元前四世纪,那时还没有纸,就写在了一万多张的羊皮上,是祆教(读:xian),也就是拜火教的经典。公元前331年,出身马其顿的希腊君主亚历山大大帝,在非常有名的高加米拉战役中,击败波斯,之后入主巴比伦,进一步东进。《波斯古经》的原版就在战火中焚毁了,只留下一卷。后来几经搜集补撰,也只恢复了三分之一的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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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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