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前世她当皇后、张钤已成内阁首辅时,张钤连上十三道疏拒绝弘正帝将胞妹汝宁长公主指婚于他。
汝宁长公主算是徐稚棠的小姑子,她得知张钤拒婚后在坤宁宫内对徐稚棠哭得梨花带雨,那日的场面徐稚棠至今记忆犹新。
汝宁长公主∶“皇嫂,除了张先生,我谁也不嫁,他抗旨拒婚,那我穿着喜服去叩开他张府大门。”
徐稚棠头疼得紧,内心无语至极,可还得劝着这位小祖宗,“汝宁,你喜欢张先生什么?本宫叫他立刻改。”
汝宁长公主哭得更凶了,“哪有皇嫂这般说话的人,张先生嫌弃我,皇嫂也觉得我配不上他吗?”
徐稚棠摇头,“你是大昭的长公主,区区一个张钤如何配不得。张先生身居内阁,他是一国重器,如果成为了汝宁你的驸马都尉的话,他的仕途便没指望了。”她继续感慨,“读书人最爱惜笔墨书案,为官的最爱重笏牌金印,张先生并不讨厌汝宁,只是以身许国,再难许卿了。”
徐稚棠好不容易劝好了伤心的汝宁长公主,结果张钤这厮求见汝宁长公主后,竟当面对长公主说∶“殿下,臣为浅薄庸俗之辈,爱细腰丽人,殿下非臣钟情之流。”意思就是汝宁身姿丰腴、不够美丽,所以他不愿娶汝宁。
汝宁长公主听完张钤的刻薄话后,又哭着跑到坤宁宫,徐稚棠无可奈何,骂了一句张钤太狗了。
长公主竟为张钤说话,“皇嫂,不是张先生的错,是汝宁的错。汝宁想请皇嫂开几张纤腰美容的方子,可?”
徐稚棠∶“汝宁你缺的不是纤腰美容的方子,缺的是治眼睛和脑子的方子,何以眼瞎脑残至此?张钤辱你,你当以长公主之身惩戒他才是。”她当即下了一道懿旨∶于午门前打张钤六十杖。
皇上的圣旨与皇后的懿旨中,张钤历来只遵皇后懿旨。
张钤在午门前受杖刑那日,汝宁长公主剃度出家了。
徐稚棠记得汝宁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皇嫂,张先生目无君父无国无家,来日我宋家天下,不知落入何姓之手?”
想到这里,徐稚棠开始好奇,“徐与宋,共天下”的预言这辈子能成真吗?
姐姐不死,顺利在太子登基后入主中宫,姐姐诞育的孩子终有一日会坐在金銮殿上,听万万人山呼万万岁,那“庶民天下”的愿望,也能在那个有一半徐家血脉的孩子身上实现吧?
不再多想前世之事,“张钤。”徐稚棠喊住了走远的他,“那柄‘麒麟送子扇’真的不留下给我吗?后日秋姐儿的满月宴我想执那柄扇子,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吗?”
她没记错的话,扇面上的“麒麟送子图”原是张钤母亲所绘,前世张钤姐姐张可蓉经嘟嘟之手送了她一幅同样的刺绣,外命妇入宫参拜她这位皇后时,承恩侯府沈家的几位夫人见到这幅刺绣后面露异色。
前世张钤同样有弑父之举,弑的是生父,而不是今日棺内死的养父张建仁。
远处的张钤起初一愣,几息后回过神来。他隔着人流,朝马车上的徐稚棠弯腰作揖,比划了几个手势。
徐稚棠看清楚了,他在说∶“臣领谢娘娘好意,生父养父,于臣而言,不过无关紧要之人。”
张钤每次与徐稚棠会面时都在暗暗观察,“麒麟送子图”对自己的意义除了母亲姐姐以外没人知道,她能说出来,有很大的可能是因为她是前世的皇后娘娘。
春风中立着的白衣少年唇角噙笑,他弯弯的月牙笑眼内又有几点泪光。
故人再见,不知所措。
徐稚棠不敢相信,自己会和前世的张钤相逢于贞禧二十七年的三月天。
她取出袖中的玉骨折扇,摇开扇面,用扇掩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明丽的眉眼来。
这是前世她见张钤惯做的一个动作。
那边的张钤会心一笑,回到送葬队伍里,渐渐消隐于人海之中。
徐稚棠刚刚做的动作是“退下”的意思,他能明白,再次印证了他是前世的张钤。
*
回到魏国公府,徐稚棠先到北院的宝庆堂向祖父请安。
护送她归家的李修同踏入堂屋内向老公爷问安,并带来了贞禧帝的口谕,就是一些问候老人家身体安康的客气话。
宣完口谕后,李修便告辞了,堂屋内只有徐家人。
老公爷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他左手边一溜紫檀木交椅上依次坐着世子爷徐遐、二老爷徐迩、大公子徐容润、二公子徐容泽、三公子徐容渝。
右手边一溜紫檀木交椅上则坐着府中女眷,依次为世子夫人萧瑟、二太太申婉君、大少夫人萧宝凤、二少夫人金秀珠、三少夫人申明月。
除老公爷坐姿随意些,其余人都是正襟危坐。
丫鬟拿来一个轻软的蜀锦面子的蒲团放在老公爷面前。
徐稚棠跪在蒲团上,正按家中的规矩朝祖父磕三个响头。
第二个响头还没磕下去,盘核桃的老公爷用眼神示意丫鬟搀起孙女,往日对儿孙的严肃模样是一点也没有了。
老公爷十分慈爱地望着孙女,“小野,回家了咱们不讲那些虚的规矩,爷爷知道你心里最尊敬爷爷了,坐到爷爷旁边来,咱们先喝茶吃点心。”
徐稚棠刚在老公爷身旁落座,她母亲萧夫人咳了一声,皱眉道∶“公爹,小野还没拜见其他长辈。”
徐稚棠听到母亲严厉的声音,身子一抖,老公爷忙拍着孙女的手背安抚道∶“不怕,你娘院里打人的藤条爷爷都缴了来,你没做错事,她不会罚你。”
老公爷朝大儿子挤眉弄眼,徐遐是怕媳妇的耙耳朵,不敢吱声,低头喝茶。
老公爷又朝二儿子挤眉弄眼,徐迩也怕自家大嫂,他读书时没少被萧夫人用戒尺打手心,默不作声地垂首数茶盏里的茶叶数目。
二太太申氏出来打圆场,对萧夫人和气地说道∶“大嫂,公爹都免了小野的礼,我们比公爹低一辈分,哪好越过公爹去,我和小野她二叔也免了小野的礼。”
徐家二房的三位公子和他们媳妇都道∶“我们比父亲母亲低一辈分,同免小野的礼。”
这时候世子爷徐遐方才出声,“我随我爹,闺女的礼就免了。”
萧夫人扶鬓,阴沉着张脸,“小野,娘是不惯你的,过来。”
老公爷摸着自己的头顶,自家这大儿媳的气场他也吃不消,“小野,去吧,你娘生你不容易,咱们好好磕个头。”
丫鬟将刚才的蒲团放到萧夫人面前,徐稚棠跪在上面实诚地磕了一个响头,“阿娘万安。”
萧夫人面色缓和过来,这才细细打量起小女儿来,徐稚棠两颊红润、眼眸明亮,活泼好动的性子一点也没变。
皇后娘娘将女儿养得很好,萧夫人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剩下一半是担忧留在宫里的大女儿徐幼荷,皇家怎么就看中了自己的女儿呢?
“阿娘平日要忙怀橘书院的事,你爹爹在刑部上值鲜少回家,我们没有多少闲暇时间管教你,当然你也大了,不需要我们管教,呆在家里要听你祖父和二婶的话,向你三位堂嫂好好学习,家里闷的话也可以出去转转,但留给你的课业不能耽误了。”萧夫人稍稍偏首,“宝凤,你多费点心,小野在家里犯了错,你就替姑姑我监督她跪祠堂。”
大少夫人萧宝凤与徐稚棠一样都是鹅蛋脸,她们萧家的姑娘都是这样的脸型,且眉宇之间英气勃发,性子是再爽利不过的。
她嫁给大公子徐容润后,二太太申氏将管家之权交给了这位长媳。
萧宝凤听自家姑姑唤了,忙起身应道∶“姑姑放心,侄女会用心陪伴小野的。东院和西院都给小野收拾出了住处,除了奶大二妹妹的钱嬷嬷,还放了四个教引嬷嬷、四个贴身丫鬟、**个小丫鬟到二妹妹院里使。不知二妹妹是住东院还是西院?”
东院是拨给长房住的,西院是拨给二房住的。
按理说徐稚棠是长房的二小姐,合该住东院。但老公爷怕孙女住得离她母亲近了会不自在,所以让大孙媳妇做了两手安排。
果不其然,徐稚棠立马回道∶“大嫂,我和你们住西院,爹娘他们不常住东院,我一个人冷冷清清住那么大的园子没意思。”
萧夫人当然明白女儿的小心思,没再反对。
“小野,要是你在家中不老实,阿娘就接你出去和我同住怀橘书院。”
徐稚棠连忙摆手,“阿娘,我肯定不给你闯祸。”
和母亲同住怀橘书院,那还不如去坐牢呢,只要在母亲眼皮子底下呆上一个时辰,她就浑身不舒坦、哪哪都能生病。
二太太申氏吩咐大儿媳妇∶“宝凤,赶巧你二妹妹在春天回到家里,四季的衣裳都得给她置办齐全了。先差府里的绣娘给你妹妹做十二件春衫、八幅百褶罗裙,寝衣披风绣鞋手帕也不能少,京师如今什么花样紧俏、什么布料时兴,你心里有个数,拿了图样册子给你二妹妹挑。”
三少夫人申明月年岁与徐稚棠相仿,刚嫁给三公子徐容渝不到半年,她是二太太申氏的娘家侄女,因脸上有些雀斑,虽是内阁首辅申玉楼的嫡孙女,但容貌有瑕疵,她自己又是看重夫婿相貌的,千挑万选最后相中了庶出的徐容渝,很满意自己这个探花郎出身的夫君。
她对自家婆母道∶“这几日大嫂在发家里的月钱,又要操办后日我们秋姐儿的满月宴,娘你不嫌媳妇拙的话,就让媳妇领绣娘到二妹妹房里裁衣吧。”
二少夫人金秀珠也道∶“未出阁的小姐是最金贵的,明月她年纪小,怕有不周全的地方,媳妇闲着也是闲着,可以同明月一起帮忙料理二妹妹房里的事。”
二太太申氏心里高兴,自己这三个儿媳都很孝顺,她们也通情达理,妯娌之间总是互相帮衬着。
“行,你们二妹妹刚搬回家里,住的院子是现成的不错,但该慢慢添置的东西不少,下人也要花些心力调.教,明月、秀珠你们就多帮着点小野。”
徐稚棠觉得这样的安排不错,她只想快点到后日,自己有很多问题需要张钤当面解答。
第一个就是,她前世到底死于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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