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丸莲耶沉默片刻,又想起旧事。
时流滚滚而前,他生于十九世纪的末端,见证过全人类眼中可以称为希冀曙光的、二十世纪的到来。
当又一轮世纪的钟声敲响,二十世纪这一整个百年也成了旧岁月。
多幸运。
一百年里,瘟疫、贫穷和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两场战争摧毁了以亿为单位的无数人。将工业之风吹往世界的海国走向日落,生于纯粹理想的红色源泉昙花一现,白头鹰以霸权的体系盘旋在诸洲之上……
而他依旧驻守在时间的河畔,未被裹挟淹没。
乌丸莲耶自认被时间善待,也并未辜负它的慷慨。世界明晦交叠,他舍弃生时的显赫身份,与暗影交融,轻易站到了里世界的巅峰。
战胜时间的秘诀是绝不放手,以及一往无前的魄力。
所以乌丸莲耶,从来不是个念旧怀旧的人。
但此刻,他安置在不见天日的某个属实房间里,膝下跪着思想僵朽的仆人,不得不回头看。
老者尚未再度启唇,就感觉了利剑即将开封般的冒犯。
棕发绿眼的女性一手支颐,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出猴戏。她以锐利的直觉判断出了什么,并懒得遮掩地给予嘲笑。
“总有一些蝼蚁,因为太过渺小,没被自然收走性命,就错觉它受到了独一无二的眷顾。”
今天,乌丸莲耶没有措施处罚冒犯的属下。他悠长地叹了口气:“刚才看见你,我忽然觉得,也许劳拉真的给我留下了诅咒。”
不然,乌丸家族迄今延续了五六代,怎么差不多每代都有反叛者?
乌城曦说:“我记得,劳拉·温亚德的后代有两子一女。”
那位上世纪的北美女企业家是二婚,她和乌丸莲耶的亲生子嗣,只有瑞雯·温亚德一人。
乌城昇逃离日本时,对于乌丸家族的谱系知之甚少,之后也未太过探听陈芝麻烂谷子的家谱。
但这些年里,从凯恩二世时有缅怀的神情里,从贝尔摩德偶尔吐露的只言片语中,乌城曦发现,究其上代,“乌城”这一凋零的姓氏竟然真的和北美如今的温亚德家族息息相关。
乌丸莲耶说:“我对于瑞雯那孩子的失败教育感到十分的痛心,四十年代,确认实行百婴计划的时候——”
乌城曦偏过了头欣赏病房墙角的雕塑,没用正眼看乌丸莲耶。
人工授精和代孕技术,早在十九世纪末就有了雏形。百婴计划之所以叫百婴计划,是因为它真的在实验室里制造出了一百来个活生生的婴孩。
为了延续α细胞,乌丸莲耶在最初的十几年里堪称疯狂。对于他来说,只有遗传了α基因、又成功活下来的实验儿,才有资格进入他的家族序列。
老人勾起叹惋的笑:“劳拉是家里的长女,她身亡后的第五年,温亚德的旁系献上了她最小的妹妹,作为百婴计划的试验母体之一。”
“基因的确有优劣之分,我就从温亚德家族又得到了两个出类拔萃的儿子。”
乌城曦转过了脸庞,她眼中的冷光让乌丸莲耶也不禁下意识戒备起来。
但棕发人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说:“威士忌和白兰地?”
最初改姓“乌城”的人。
“不错。”乌丸莲耶回答,“那两个男孩活下来,长大成人,还成为了组织里的中流砥柱。也就是在那个时期,明明不再有大规模繁衍的需求,白兰地还是喜欢上了沾花惹草——你父亲和莎朗就出生了。”
现在,很少有人知道乌丸集团还曾存在过这威士忌和白兰地这两个基酒代号,组织中的老人对此讳莫如深。
根据乌城曦了解的情况,这两人和第一代朗姆酒活跃在同一时期。威士忌是常驻美国的行动组负责人,白兰地则在情报部门和财团之间来回倒手。
白兰地死在五十年前,当时的实验室条件远不如现在安全,他在一次常规的细胞更改测试后内脏急速衰竭,很快终止了呼吸。
在科研组的模拟估算中,如果不人力干预,携带α细胞的人平均寿命约在一百五十年上下。
可对于乌丸莲耶来说,一次命运的馈赠还不够,他要一次次地复刻当年的奇迹,为此丧心病狂,又偏偏手握权势。
大概是因为担心自己重蹈覆辙,白兰地死后没多久,威士忌就侵吞了组织的部分行动资金,搞了出假死的戏码,试图脱离乌丸集团。
个中细节不得而知,反正最后他没成功。
威士忌被囚禁后和乌丸莲耶撕破了脸,不久就食而终。
他的妻子儿女遭受了其他家族的排挤放逐。所以身为他的孙辈,君度酒从小境遇坎坷。
现在想来,基酒威士忌以及这一系列的代号,好像遭受了某种诅咒。
“我再也没把这两个代号给过别人。”乌丸莲耶摇头,“原本,我是希望珍贵的基酒代号能在家族成员中代代传承的。”
羽生和八咫的分支里没有太出类拔萃的,莎朗只喜欢自己挑选的苦艾酒的代号,如果乌城昇没有年少出逃,或许他会是第二个白兰地。
这话说出来,大概会刺激到乌城曦。
原本乌丸莲耶是想这么做的,但冰酒自从见到他后,就是一副锋芒毕露的样子,连敬语都懒得用了。
言语打压是常规操作,但在切实的人身威胁面前,饶是乌丸莲耶也要审时度势。
乌城曦的右手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敲打,节奏杂乱。心理诊疗室的神经毒气对她并非全无影响,只是发挥得格外慢。
许多本以为已被埋葬的细碎回忆在脑海里交替闪现,感官的反应速度似乎下降了一点,还带着略微的眩晕……
对她来说,好像喝醉了酒。
这让乌城曦有些烦躁:“灰色世界里的所有人之所以拼命,就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连命都保不住,不懦弱的人迟早会反。”
乌城莲耶的肺像破风箱般吸着氧气,嗬嗬作响。咳嗽过后,他合眼:“而压制、惩戒不成气候的反抗者,是每个上位者应该做的。”
“Avrora,在发觉你手头的事务格外多后,我本来想把涟子那孩子唯一的血脉接到身边照管,没想到,你却不同意。”
在众多的子孙后代里,乌丸莲耶确实挺喜欢羽生涟子,和她所生的儿子的。
享受着乌丸集团带来的荣华利禄,羽生涟子却偏偏说服自己对家族的罪恶一无所知,鹿野傲一也被她坚持蒙蔽着一无所知——实在是一出可怜可叹的好戏目。
“原来在飞机上偷袭可以叫做接管啊。”乌城曦冷笑,如果不是她的人警醒,鹿野傲一被迷晕后,就要直接变成货物空运转运了。
老者无奈摇头:“无关紧要的棋子要适时舍弃,如果你们懂得这点……也不会被扯下厚重的面具了。”
你在打扫火灾现场,今日才有人惨死的酒店里,不可思议的地方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人体残肢。
看到光秃秃的血手,清洁工的第一反应是:“闹鬼了,救命啊啊啊!”
他转头就跑,可是腿脚发软,又被水桶绊了一下,一时只能划动四肢在楼梯上下滑。
他的哀号太过刺耳,甚至在楼道里带出了广阔的回音。
回声末尾,被撬开的电梯缝隙里才传出一道人声。
或许是清洁工之前叫的太大声了,淹没了他的声音。
那个微弱地随时都可能断掉的人声说:“报警、报警!我是……警察……”
没爬出多远的清洁工疑心自己听错了话,又因为“警察”二字,壮着胆子回头。原来那并不是一截断手,而是有人超脱常理地吊在了电梯井之中。
“警察?你是活人?”
那道呛着血沫的男声回答说:“立刻报警,不要大声说话!周围有犯罪分子!”
“如果你有足够的力气,请尽快拉我一把。”
他的五指指关节扭曲到变形,旧的血液凝固了,新的血液还在流淌,少数滴到了电梯井的下方,落到堆叠在浓重灰尘中的另外两具尸体上。
严冬的风刮起街道上残败的落叶,叶片又被疾驰的车辆碾压,飞快地碎为齑粉,陷入泥泞里。
基地里还有少部分人未离开。原本,这点人犯不上让代号成员回援,但蒙斯特酒汇报,基地的巡逻组已经和率先追来的一队警察交了火,还及时开启了信号屏蔽装置。
能被选拔来守卫基地的成员自然都不是善类,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通缉犯,被抓捕后不是无期就是死刑。
性命攸关,这群亡命之徒对上警察,一时占上风也还正常。
听说闯入基地的警察只是一支小分队后,波本来了兴致:“回去看看。”
金发男人勒令基尔停车,他要坐回自己下属的车上。
在街道的僻静处,基尔照做了。
她系着宽松的安全带,目送波本下车。
甩过车门时,安室透无意间回头,隔着一道窄窄的车窗缝隙,和女主持人四目相对。
那一眼,黑雷压阵,云风舒卷。
两人极快地错开了目光,告诉用于表演的感官什么都没发生过。
波本的车子在前方带路,规避交警,科恩皱眉说:“你刚才不该放他走的。”
基安蒂瞪着茫然的眼睛从副驾驶抬头。
基尔则轻而用力地反驳说:“一百米内有四辆车,我们现在杀了他还能跑?不如等到人数占优势的时候动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