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渊从单车棚一路走到教学楼，即使戴上了耳机，吱吱喳喳的议论声依然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朵——
“想不到她是这样的人！”
“绝对是她的声音，没错的，她想赖都赖不掉。”
“表面上扮得跟公主一样，背地里却说出截然相反的话，真是一朵美丽的白莲花！”
“我最恶心这种人了！现在想起她就寒毛直竖！”
……
距离他将刘宛凌的音频发送到她的班级群已经过去了两天，事态完全没有平静下来的迹象。同学们的八卦热情高到令他咋舌，就连他微信里仅有的几个学习讨论群都在全天候滚动“刘宛凌白莲花事件”的新进展。
他被微信吵得一晚上睡不安稳，到了早上，终于忍不住打开那抖动得如患上阿尔茨海默症的手机。看了两条新消息，立即退出了微信。
话说得未免太难听。
未成年人的无知恶毒，像一把无所畏惧的锋利匕首，捅得人鲜血淋漓却无需承担任何责任。刘宛凌曾经做过那个手握匕首的人，现在，轮到她自己站在被害者的席位上了。
何渊瞥了一眼挂在背包上的小母鸡玩偶，它毫无反应。
这两天，小母鸡玩偶很少说话。他也不是热情的人，并不主动和她攀谈。但他知道她内心一定不好受。从小到大她高高在上如众星捧月，如今，针对她的指责乱箭齐发，扳机还是她自己主动按下的……
果真世事难料，天道轮回。
何渊来到班里，还没坐稳就有同学向他求证：“听说你和刘宛凌是邻居，她私下为人怎么样？是不是真的两副面孔？”
“不清楚。”
“那些音频你听过吗？”
“什么音频？”有人茫然地插入对话，显然没跟上八卦的节奏。
“你那天没在群里？哈，真是太精彩了！”
“怎么？”
“她网盘被盗，有人把她私下说的话传到他们班级群里，他们班一下子就炸了！现在那些音频已经传遍了全校，估计校外的人也知道了！”
“她说什么了？”
“超级难听，我之前还挺喜欢她呢，觉得又漂亮又聪明，没想到完全是个两面派，当着别人天使一样，背地里超恶毒，好吓人的！哎呀，我形容不出来，不过我有音频，你要听吗？”
“好啊好啊，快发给我。”
大家空前一致地表现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积极地散播着刘宛凌的“罪证”。何渊觉得讽刺，从背包上取下小母鸡玩偶，离开了越发沸腾的八卦圈。
他将小母鸡玩偶摆在天台围墙上。
很长时间里，它一动不动，何渊甚至怀疑刘宛凌是不是已经从它的身体里脱离了，忍不住用手指戳戳小母鸡的脸，戳，再戳——
“干嘛……”小母鸡冷不丁冒出一句。
哦，还在。
刘宛凌突然开口：“你方法不管用啊，我已经被人骂成这样了，也没有恢复原状。”
“我也没说一定管用吧。”
“现在怎么办呢？”
微风吹过，男生额前的碎发被撩动。他有些痒，伸手揉揉眼睛，随后听见小母鸡沉重地叹了口气：
“何渊，你是不是也和别人一样，觉得我咎由自取？”
何渊诚实地点了点头：“是的。”
刘宛凌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我认识你这么久，一路看着你奉承别人、讨好别人，讲真的，很讨厌。”
“你够了！我知道你讨厌我，但你至于当着我的面说这种大实话吗？欺负我现在打不到你是吧？”
男生笑出声：“刘宛凌你不如维持现状得了。你现在比以前可爱得多。”
“胡说八道！我不管是玩偶还是人，你都不会喜欢的！”
“是，都不喜欢。”
他故意激她，女生果然气得直跳脚：“不和你聊天了！每次都没有好下场，你分分钟都把天聊死！老天为什么要把我变成玩偶啊？应该把你变成玩偶才对！”
刘宛凌难过又委屈，几秒钟后捂着脸哭了起来。何渊明白，虽然刘宛凌平时养尊处优，但事实上她很少哭。一直以来，出了问题她总是第一时间想办法解决，而不是扮弱者求可怜。一旦哭了，就说明她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他摸摸小母鸡的头，安慰道：“刘宛凌，你思考一下，这世界上的两面派不少，那些曾经当着你的面夸赞你的人现在不也在攻击你嘛，他们为什么就没有变成玩偶，只有你变成玩偶了呢？”
为什么呢？自己真的这么罪大恶极吗？需要承担这样的代价吗？
何渊将小母鸡的身体拨过来，和它面对面：“你仔细想一想，在你还是刘宛凌的时候，你对这个小母鸡玩偶说过些什么？也许，并不是这个方法没用，而是我们找错了对象。”
“你说得对……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被人骂，而在于被谁骂！我为什么会变成一个玩偶，而不是别的？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小母鸡，而不是别的玩偶？答案就和送这个小母鸡玩偶的人有关！只有找到他们，我才能找到答案！”
“你有地址吗？”
“有的。那个哥哥一直有给我写信，地址我记得。”
密不透风的绝望被吹开了一个口子，刘宛凌仿佛失明的人重新得见天日。她欢呼雀跃着，忘了自己此刻还在天台的围栏上。
初夏的风再温柔，对于一个小小的玩偶而言却如同狂风大作，小母鸡一瞬间被吹得东倒西歪，差点掉下围墙去。
这时，从小和自己作对的男生伸出了他宽阔的手掌，挡在她的背后。她轻轻摔入他温暖的掌心，抬起眼帘——
意外地，对上一双前所未有的温柔眸子。
刹那间，刘宛凌打从心底庆幸自己变成了一只玩偶。否则她脸红的样子被他看到，不知又要取笑她到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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