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渊沿着乡间小路长驱直下。有段坑坑洼洼的路不好走，男生一会儿左脚踩个坑，一会儿右脚踢个石块，挂在背包上的小母鸡玩偶忍半天，终于忍不住了：“慢点……慢点！诶，我说，你就不能选平地走吗？！”
“就这么一条路，我上哪儿选平地？”
风和日丽的周六，何渊望着远处延绵不绝的青山，心里感慨：今天若是来这里郊游，必定是极好的。他又瞥向身后叽叽歪歪个不停的“拖油瓶”，眉间的阴影顿时深了一些——
吵死了！自己脑子秀逗了吧，居然揽下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明明以前最烦和刘宛凌扯上关系啊。
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两人明明互相讨厌得不行，却总避不开对方，什么少年才艺比赛、社区踏青活动、校外郊游……何渊往往一转身，下一秒就能跟刘宛凌大眼瞪小眼。即使刻意缺席有对方参加的活动——他真的试过某次课外活动时找借口溜走，结果还是在推开星巴克大门的下一秒迎面撞上了因为相同原因前来“避世”的女生，还被她咬在嘴里的甜甜圈糊了一身巧克力酱，半点好处都没捞着。从此他就“佛”了。反正也避不开，索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走了大概5分钟，路况变好，何渊看着沿途一排太阳能路灯，诧异道：“乡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先进了？”
“少见多怪，现在乡村都发展得很好呢。前段时间我跟着爸妈回乡祭祖，看到亲戚在网上卖自家生产的黄桃罐头，销量超级高！我吃了好多好多，到家胖了好几斤！”
何渊故意反问道：“回乡？你刘大小姐回哪个乡？你不是城里人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女生气呼呼道。
“你不是嫌弃颜卓良他们一家寒酸吗？这么快忘了？”
刘宛凌不知道该反驳男生话中的哪一部分，气了半晌才道：“行了！别提了！我反省了！”
“你要真反省了，早变回人形了，还会来这里？”
“你不要转移话题！我们明明在说回乡的事！我也有老家，清明节的时候我也要在回乡祭祖的！什么城里人乡下人，说的好像你祖上三辈没出过农民似的。”
“真没有，倒是听说我的曾曾曾祖父当过进士。”
“你就吹吧！我才不信！谁和你说的？”
何渊眼前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这个身影仅仅闪过就如同一缕白烟消失不见，让他已经到嘴边的“爸爸”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忘了。大概，有这么个人吧。”
大约又过去十分钟，他们总算到了目的地，时间已接近中午。颜家大门虚掩着，里面似乎没有动静，男生一边说着“打扰了”，一边推门入内。
院子里空无一人，脚步声惊动了睡在角落里的一只小白狗，对方机警地吠起来。刘宛凌起初被它吓了一跳，但定睛一看，狗被一根绳拴着，并不产生威胁。
日光洒下来，照着地上不知名的花草散发出清新好闻的味道。院子里有一栋平房，平房周围除了摆放着洗衣机、水泵之类的电器，还有推车、铲子等农用工具。一眼望去，寻常农家的样子。
“谁来啦？”
下一秒钟，一个五十多岁、皮肤黝黑的大伯趿着拖鞋从平房里走了出来，何渊赶紧和对方打招呼：“伯伯好，请问这是颜卓良家吗？”
“是的，是的。”大伯连连点头，“你找我儿子有什么事？”
何渊几乎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刚想开口，却又马上陷入了为难——该怎么和大伯解释呢？
正当他纠结时，平房里又传来女主人的声音：“孩他爹，饭做好啦！”
“来啦！”颜大伯一边高声回答，一边笑着邀请何渊，“你是我儿子同学吧？既然到家了，就一起吃顿便饭！”
“不，我其实不……”何渊想说“我其实不是颜卓良的同学”，却被颜大伯误以为他是不好意思留下吃饭。
颜大伯快速走下台阶，热情地拉住何渊将他拥进屋：“你害羞什么呢？都到中午了，不吃饭怎么行？难道你嫌弃你大婶的手艺？”
“绝不是——”
“这就对了！你大婶做饭还是不错的。来来来，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等到何渊坐在满满一桌家常菜前，他终于意识到事态不受控制——自己不是来挑拨颜卓良一家和刘宛凌的关系的吗？怎么坐在他家吃起午饭来了？
颜大婶还忙着在厨房和餐桌之间穿梭，颜大伯摆起了碗筷。何渊尴尬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忍受着眼前众多菜肴的香味攻击，默默地咽口水。
“家里难得来一次客人，而且你还是卓良的好朋友。”颜大伯兀自给何渊与儿子的关系下了定义，先是自己斟了一杯酒，又作势要往何渊的杯子里添上一点，“真不喝啊？来一点吧，没关系的，醉了就在家睡一觉。”
“真喝不了，才17岁呢。”何渊按住杯口，老实回答。
最后一盘菜上桌，颜大婶从厨房走出，坐在何渊旁边，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来——确实年纪不大，俊是挺俊的，谈吐也从容，是个有教养的孩子。她往何渊碗里夹上一块红烧肉，好奇地问道：“小娃儿你叫什么名字啊？没满18岁就考上大学了？”
“我姓何，是刘宛凌的校友。呃，刘宛凌……您知道她吗？”
“当然知道了！”颜大婶高兴地说，“特别好的一个小姑娘！当年要不是她每个月给我家卓良寄学费，我家卓良哪有今天！”
何渊环视四周：“颜卓良哥哥呢？还没放假吗？”
“他到北京实习去了。”颜大伯回答。
“小何你怎么找到我家来了？是刘同学出了什么事吗？”颜大婶关切地问。
“也不是。”何渊放下筷子，“她最近被爆出诚信问题，我是校报记者，听说她曾经资助过颜卓良哥哥，就来采访一下您二位怎么看待这件事。”
“诚信问题？”颜大伯大笑起来，“她一个小女娃，能有什么诚信问题？就说她十年前给我家卓良寄了2600块钱的事儿吧，她坚持了整整一年两个月没有中断，这还不能证明她的人品？”
“对呀。她要是不诚信，怎么能坚持这么长时间给我家寄钱？现在很多人嘴上说做善事，实际上是做秀，拍拍照流几滴眼泪就完事了。哪像刘同学这么真心实意！她给卓良寄钱的时候，才**岁的年纪啊！她把每个月的零花钱都寄给我们了。那么小的孩子，能知道什么是造假作秀呢？”颜大婶说。
“你大婶那时还为刘宛凌抹眼泪！怕她捐了钱，搞得自己没早饭吃，要不是得顾着这个家，她恨不得天天奔到城里给刘同学送早饭。”颜大伯说完，两位长辈都笑了起来。
何渊也跟着苦笑了一下，用余光瞥向小母鸡玩偶。后者没有任何反应。
停顿片刻，他追问道：“颜大伯，我看您家条件并不差啊，当年怎么就凑不出颜卓良哥哥的学费？”
“当年不只我家，整个村子都穷得很。只因我们这地儿太偏僻，公路、电网都没接通，外人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刚好那年又发水灾，冲了我家的田，差点把我家逼上绝路。”颜大伯摇摇头。
“我家那时想吃饱饭都难，别说让卓良去读书。卓良那时已经做好退学去打工的准备了，突然有个学校找到我们村，说要搞爱心帮扶，没过一个月，刘同学的善款就到了。你是不知道，当时那几百块钱啊，不仅把卓良的学费解决了，剩下一点还能给我们补贴家用！你说我们感激不感激刘同学？”
“要是没有她，我们家过不了那个坎儿。”颜大伯补充道。
“说来也神奇，自从结交了刘同学，我家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了。村子来了大学生村官，带着我们搞太阳能开发。你看我家现在过得还可以吧？都是村官想的法子。所以说啊，读书有用！读了书的人脑子就是灵活！”
何渊对颜大婶的话大感兴趣，提起之前看到的太阳能路灯：“真挺先进的，造价应该不便宜吧？村里负担得起吗？”
“造价是不低，刚开始我们都不太乐意装，后来村集体出钱给我们每家每户装上了太阳能蓄电器，不仅自家用电问题解决了，多出来的电还能卖给国家！一年到头不花任何电费，倒能赚上几万块钱！你说世间怎么会有这种好事，竟让我们赶上了！”
颜大婶从房里拿出两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递给他：“何同学，这是太阳能充电宝，放在太阳下晒一会儿就能充满电，你和刘宛凌同学一人一个，收下吧。”
何渊刚要推辞，颜大伯又解释道：“小玩意儿，上不了台面，你将就着收下吧。她呀，上次送卓良去火车站，路过你们学校，母子俩就想送点礼物给刘同学。但时间紧，他们又不知道现在的小女孩喜欢什么，就在校门口的精品店里随便买了个小布娃娃。回来以后，你大婶可后悔死了，说那娃娃太难看，送不出手。”
颜大婶也露出失望的表情：“儿子赶高铁，我们就匆忙挑了个礼物。也不知道刘同学收到没有。唉，送什么不好，偏偏送了个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娃娃。”
她无意中瞥到何渊放在沙发上的背包，立即瞪大了眼睛：“咦……你也有这个啊？”
她的话引起了颜大伯的注意，两人都对何渊背包上的小母鸡玩偶投去疑惑的目光。
何渊答道：“这就是大婶您送给刘宛凌的那个玩偶……她把它扔了，是我给捡回来的。”
两位长辈一下子都盯住何渊的眼睛。
何渊没忘记今天来颜家的目的。尽管有些于心不忍，他还是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刘宛凌还说了一些别的话，二位想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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