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林很担心他们会被抓回去，但方守仁拍着胸脯说这不可能。
接着他就发现，这位临时组队的上尉方守仁的方，是方圆集团的方。方圆集团是一个生物医药集团，同时也做些常规医疗舱的生意。他们家一边制药，医疗舱一边用药，半自产自销，在第一星系几乎形成垄断产业链。
他们所在的废弃仓库，比此前找到荀远的下城区还要偏僻。战后人口锐减，几十年也不见起色，集团为了生存停用了不少仓储点，保住了盈利。
这里确实足够偏远，再者，“这些安全屋是能源战争后我们自己修的，每一个地点都单独保密施工。具体有多少我也不清楚……姐妹兄弟太多了，这算我们自己的应急设备吧。”
方家那么多人，唯一知道全部地点的，也就只有如今的家主。她解释道。
那人光是常抛头露面的后代就两只手数不过来了，魏林惊讶了一下。他细细一想，也觉得合理。只是他以前不知道，这些人惜命至此，且是这般未雨绸缪的。
那暂时安全了。这里……甚至通风也还不错。魏林浅浅感慨。
另外两人对方守仁说的话没什么反应，尤其是荀远，眼皮都没抬。
魏林想了想，直接拿走了荀远的终端，他说：“你应该能理解。”
一码归一码。
当时他按照荀远口述的“姜宁在隔壁房间”，将左右几间都看了一遍，门皆大开，全是空的。
“我真的在隔壁见过她，就是你的隔壁。”荀远说。
“魏林，人口所的电力中枢密钥，是他给的。”秦佳秋直直地看着他，瞳孔漆黑。
魏林不置可否，他能骗过他们一次，自然也能骗第二次。这根本不只是姜宁的所在的问题——荀远让他非常矛盾——不把他吊起来审已经是极限了。他当时只是觉得，丢下荀远的话，一旦他真的是自行决定的放人，他会经历很可怕的事。
“一码归一码。”魏林说，众人再无异议。
……不过那小子喜欢直勾勾盯着人看，原来是从这里遗传的吗？
魏林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但她的轮廓太让他熟悉了。那一头短发，如果把身上的衣服换成联邦大学文化衫，背影简直就是萧泽本人。关于母亲，魏林只记得萧泽告诉过他，自己的Alpha母亲叫秦佳秋，曾任职于联邦大学生物系，研究领域也涉及抑制剂的研发。她们在萧泽十岁那年，就把他丢给了他的导师陈曦，两人一起遨游寰宇去了。
可她并不像刚遨游寰宇回来。抛开萧泽不谈，这一身凌厉压抑的气质，怎么也没法和他想象中的逍遥自在扯上关系。……也和联邦大学里人畜无害的教授八竿子打不着。嗯，除了长得像。
她见魏林不说话，继续道：“萧泽失踪快一个月了。”
魏林浑身一僵，注意力一下集中：“那秦……秦老师，您知道他在哪吗？”
方守仁道：“我知道！……大概知道。”
方氏集团本月收到了一笔大订单，都是医疗舱、微型医疗机器人、各式药剂，一大批送去了军部本部，但还有少数几单，送去了二号子星系。他们用最古老的方式给这些医疗舱设置了追踪系统。
“用这个脉冲发射器，我们不同的设备对应不同的波段。只需要输入对应序列号，它会自己匹配对应的扩频码。”方守仁拿出了一个扁扁的四方体，上面有一根天线、按钮若干，“它会发射一个只能被对应设备反射回来的信号。”
魏林自然地接了过来，方守仁给了他一串序列号，示意他用实体按钮直接输入。
“这也太古老了。”魏林吐槽道。
“它不联网，永远不会被黑。”方守仁解释道，“但有个问题——”她按了下去，仪器上亮起一个箭头，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医疗舱。
接着她走出一小段路，那个箭头越来越暗，几乎消失。她举起发射器便于大家看得清，接着，她用手握住了那根天线。箭头灭了。
“得离足够近才有用。”
“而且信号还不好，是吧？”魏林接道，方守仁点了点头。
“你得去附近一个一个试。总部那一批医疗舱最后都去了联邦医院，剩下这些，再也没在公开场合出现过。差不多七、八台。”
“你怎么知道？”荀远问。
方守仁白了他一眼：“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魏林掂了掂手里的小铁块，这一块在方守仁手里大小适中，但在魏林手里像个玩具。
“你就把它这么给我了？”
方守仁没理解：“什么意思？”
“这是你们的商业机密吧？”而且费这么大劲物理防止传播，用脚想也知道是很高级的机密了。
“给你你就拿去吧，这里只有那几台医疗舱的序列号，没有序列号这东西就是块烂铁，”方守仁无所谓地说，“而且还不一定能找得到萧泽呢。”
萧泽。他把这个名字默念了一遍。
“这些第二子星系医疗舱的订单发货地址，”方守仁把信息传给魏林，“是他们的医院。”
“我和你一起，这样也方便一些。”
“你……”魏林刚要开口，方守仁制止了他，“我的战舰没有登记，不会被追踪的。”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刚刚的黑暗里，竟真停着一艘战舰。
我的天。和万念琛的机甲一样，又是市面上不流通的型号。按她描述的安全屋，方家至少还有十几架……规模就要赶上U98最小的子星系……魏林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他心里觉得，现下有一艘战舰挺好的，但又为了这一瞬间的意识胸口堵得慌。
方守仁一边给魏林说细节，一边不由分说地将万念琛充能完毕的机甲和战舰链接上。第一、二星系离得并不远，战舰跃迁一下很快就到了。但跃迁消耗的能源，能榨干现存最好的机甲，所以必须搭载在战舰上。
魏林还想反对，她却举起新生的右手，掌心向魏林道：“这是我欠你的，”她很真诚，或许有些太真诚，“而且这么久了，他们甚至没让那个科学家露过脸，我觉得很蹊跷。”
事故伤者少说也有几百人，可方家几个伤员整整一个月却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每次问都说尚在救治中，再差的医疗舱，也能让人恢复意识，说句话啊。方守仁断定，这有问题。
“而且他是你的Alpha，你要是一定想救他，那我就和你一起去，这事定了。”
沉默半晌，魏林憋出三个字：“谢谢你。”
秦佳秋告诉他，萧泽实验室的爆炸，应该是人口所从中作梗。
可魏林问过荀远，万念琛是察觉了萧泽和姜宁在查人口所，可他对萧泽实验的具体细节一无所知。荀远说，自己只是在他的要求下举报了魏林。至于其他的，人口所上下都在为了新闻发布会做准备，没有时间做。
他想起出任务前的那次争执，庄司令无奈的脸突然印入眼帘。太阳穴一阵刺痛，魏林闭上眼睛。他不想想这些。
先进的战舰直接隐身飞行至最近的跃迁点，他和方守仁都灌了好几支战斗用营养液。
跃迁开始，视野瞬间拉伸。
……
第二子星系某地。
人的眼睛可以适应相对暗的环境，但如果完全黑暗，那就什么也看不见。
萧泽几乎要逐渐习惯黑暗里的生活了，房间一角是淋浴间，营养液会从对角线处定时投放，他一共被投送了二十七份营养液，那么，一共过了二十七天。
每次投递时，他都尝试和人对话，但从未得到过回应。
腹部的伤已经不怎么疼了，感觉像是断了肋骨。第一天，确定自己没机会进医疗舱以后，他摸着黑完成了高难度动作——用毛巾绑了一圈简单固定。第二天，他拆了固定，尽量不移动。
当时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巨大的情绪冲击略微平复后，他开始思考到底是谁篡改了程序。无果。他也试过寻找出口，也无果。房间里的金属墙壁很冷，敲上去是低沉而短促的“嗡”声，很厚。
黑得不见五指的房间实在无聊，终端完全没电后，他靠着记忆对比了以往每一次反应进展的状况，想了几个新点子。
实验没得想了以后，他开始回忆苏慈和吕远昭手上的项目。他们的进展实在太顺，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这两人如此全神贯注。他们每次线上会议，和以往相比也更加注重效率。他在脑子里又推演了几个可能性，但能想的实在有限，这也没有用掉他多少时间。
他开始尽可能多睡觉。可睁眼闭眼都是一片黑暗，实在很难入睡。而且他只要不想事情，眼前就会浮现实验室里每一个人的脸。
篡改程序的人，会是他吗？……或者，是她？他呢？
如果他们不是篡改程序的人，那……他们被波及后，还活着吗？
说到波及，那……附近的军部大楼……
他突然喘不上气。他用手按住胸口等了一会，肺里才回来点空气。
“第……第二百三十八号专利，于……8096年申请……回收多余动能……延长机甲战舰的续航……”
磕磕绊绊的声音响起，萧泽开始背自己申请过的专利。没别的了，实在想不到别的了。光滑的金属墙壁有微弱的回声，死气沉沉的嗓音被回音渲染得十分有磁性。
……
不知过去了多久，黑暗里传来“滴”的一声。接着，萧泽感觉脸上拂过一阵风。
那风带来一阵墨香。
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墙边睡着的，现下有些莫名其妙地试着撑起自己的身体。冰凉的墙壁被他靠过的地方还热乎着。
墨香越来越近，近得开始发烫。
萧泽的手肘被拖住，扶着他站直。腹部传来一阵钝痛，他没在意，左手摸着被尚余温热的金属墙，向前方的黑暗中伸出右手。
刚才还拖着他右肘的温热散去，转而来到了他的手上。
他在那一小片温暖和柔软处摸索着，下一刻，两捧温度上下交叠着包住了他的右手。
“是你吗？”
“你怎么了？”
两声几乎同时响起，在黑暗里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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