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新闻发布会之后，万念琛每天气色都好得像个新摘的水果。他仍然每天检查人口所每一层的事务都正常运行，对着不同的人点头微笑，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和力量。实验室意外遇难的一大批人里，他认识一大半，但他无所谓。
让他有所谓的，主要是手上没盯完的事情，以及……一些很烦的抗议。
似乎是自发组织的，有一批人总在人口所门口。他们一边阻拦人口所的物资运输车，一边把人口所又白又圆的墙涂成鲜红色。还举着标语，十分令人头疼。
其实光是这些也就算了，最棘手的是，为首的竟然有几张熟悉的脸庞——一号星系的权贵子弟也要来凑这个热闹。还净是些Alpha。
真他A一帮傻*。他心里每日骂着，每日也向白崇武要更多的警备——一号星系的正副总司令是一起遇难的，他顺理成章暂代总司令一职——一边顺藤摸瓜，找到这些小兔崽子的家长，让他们多少拦着点，省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小兔崽子里最烦的还是那个方守仁。跟魏林出一趟任务简直就死心塌地了，胳膊刚完整就跑来——她和别人还不一样，她要所里把魏林放了。他想起自己给她提供医疗装置重生断臂一事，又恼火起来。
怎么没给她炸死呢？
“远啊，”万念琛瘪着嘴，一手从身后虚搭在荀远的肩上，“交给你的事情，进度如何了？”
“快了，这两天就快了。”
“不太好让人等太久的，你能理解的吧？”他轻轻捏了捏荀远的肩，“我知道你见不惯那种人，这是特地给你的奖励……不过，可别过火了。”
万念琛并不等荀远回答。他把自己塞进人体工学椅，满意地打开巨幅全息屏幕，看起了发布会重播。
“不会的。”荀远看了他一眼。
实验室里的光依旧煞白，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Omega细胞诱导实验成功这件事，获得了除了伦理委员会以外的广泛赞同——至少，浮上水面的都是赞成的声音，至于水中的，随他们去吧。
他蹙了蹙眉，心想伦理委员会倒是烦得很。有个特别年轻、特别啰嗦的Omega唧唧歪歪地说什么要尊重每个人、不能剥夺个体的选择权力云云。不过他也据理力争过了：“这种事情真的应用了，那肯定得是同意了才会采取行动。我们怎么可能拿着个诱导剂逮着谁就注射？这不胡闹呢么！”
那个人立刻跟他抬杠：“腺体分化平均年龄是十四岁——这个年纪的人类，并不具备做这种决定的能力。”
“怎么就不具备了？十四岁，又不是四岁，而且，那还有二十几岁分化的人——这等于是让他们多出一个选项，为什么不呢？你又凭什么替他们做决定？”
“因为您的诱导剂只能诱导成Omega，这根本就不——”万念琛的眉毛就要挑飞起来的一瞬间，年轻理事被一个年纪大些的拦住了，他愤慨地要甩开，但收到了一个带有阻止意味的眼神。那年级大些的理事摇了摇头。
万念琛当时没收住，一个“呿”就从嘴里溜了出来。不是他忍着，当时就笑出声了。
天真。
“那天伦理委员会跟我顶嘴的那个小孩，叫什么来着？”
“我不记得了。我要去处理魏林了。”
“……行，辛苦了，注意进度别过火啊。”
他的耐心这么好，其实是因为他打算拿魏林试试直接植入两个胚胎，为了万无一失，流程就麻烦了一些。
门突然被打开，正准备推门而出的荀远差点撞进来人怀里，两人都边道歉边后退。
来人穿着白大褂，一抬起头来，还带着稚嫩的脸焦急得很：“万老师，她又来了。”
万念琛握紧了拳头，从人体工学椅上弹了起来。年轻白大褂跟着他一起离开，金属门重重摔上，掀起一阵风。
门外传来男人声如洪钟的怒骂，随着急匆匆地步伐渐弱下去。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又把同样的话克制地小声骂了一遍。
写在脸上的怒火逐渐被平静取代。
……
翌日，魏林觉得荀远比往常晚到了一会儿。他从几周前的每日不适，到今天醒来的时候，已经不怎么觉得难受了。他莫名觉得自己习惯了这件事，挺好笑的。
估计就是今天了。
“怎么了？”荀远步伐比平时急点，魏林忍不住问了一句，但他不答。
“要植入了吗？”
他还是不答。
直到他感觉到那根冰凉细长的导管。
魏林剧烈地颤抖起来。
——咔哒。
屋里黑了。
咔哒。咔哒。咔哒。
嘴里被人塞了个什么东西，他下意识用手去接。
接到了。是战斗用营养液，熟悉的味道。
咔哒。咔哒。咔哒……
“能站起来吗？”瘦弱的手引着他站起，魏林摸着黑，多日来不曾着地的脚，终于坚实地踩了下去。
“能。”不仅能，而且还站得很稳。
“停电最多三分钟，出门左拐走廊尽头的门用这个打开，”他塞了一张磨损严重的卡片到魏林手里，“里面是一副机甲，能源充足，你直接用这个激活。不要走正门，从那里可以直接走。”
魏林愣神的功夫，他拿出了个什么，卡在魏林的右腕上，是他的终端。
“解锁。”
魏林照做。他忍不住问：“为什么？”
荀远用自己的终端贴了个阻止所有信号发射的指令，同时说：“你去这里的坐标，”他指了指魏林终端上短短一串标红的数字，“机甲穿上了以后，应该就能看到逃生通道了。他会自己启动，但我没有试过，我也不……”
“为什么？”
荀远看了一眼终端：“还有两分三十一秒。”他点亮了自己的终端，为魏林指引门口的路。
魏林冲了出去。
……
荀远慢慢瘫在地上。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像要从喉咙里跳出去似的。胸口还有股气，不能一口呼出，只能慢慢地、缓缓地往外吐。他浑身滚烫，实验室恒温的地板摸上去也觉得冰凉。身上的汗水在一点点渗透衬衣、白大褂。
一副蓝色的橡胶手套，马上就要成十根手指的泳池了。
不管了。他开始一点点把手套脱掉，因为汗水太多，格外难脱。橡胶卷起手背上细碎的汗毛，扯得皮肉生疼。他没在意，继续边喘气边扯。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金属门再次被推开，魏林探头进来，像打招呼似的：“一起走。”
荀远眼睛一下红了，他又不说话。
魏林也没等他回应，整个人塞了进来，又像老鹰叼小鸡似的把荀远一把捞起来了。结果他手一软，扯着荀远一个踉跄。
荀远不可置信地看着魏林拉着他的手。
“老子不会原谅你。”魏林定定地说。
荀远一愣，魏林接着说：“但老子也不会在这审判你。”
他像是闭眼走路的人，突然磕上了一根电线杆。咣。
“你长腿了就跟我走，我现在扛不了你。”
“我……吗？”
“废话！机甲还能带一个人，不然你继续烂在这里吗？！你放了我，他们不把你皮扒了，老子都不姓魏了——”
魏林不再听荀远絮叨，他还是把人像个树桩子似的横扛了起来，开始在不熟悉的地段飞奔。
“有屁以后再放！”
……
荀远从来没体验过战斗机甲飞起来是什么感觉，但他现在知道了。
很高，也很颠簸。魏林为了不被发现，选的路径既避开军队巡逻，也避开常规交通。高得他仿佛要摸到人工太阳了。
明明是魏林在控制方向和速度，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主人。
再高点，再快点……
“把你的终端信号也关了，”耳边魏林的声音提醒道，“以防万一。”
“这副机甲好快，人口所哪来的战斗机甲？”这机甲甚至自带反侦察系统，这也是魏林能带着一个荀远从第一星系中心几乎跑到边缘还没被人发现的原因之一。
“是万念琛给自己准备的。”荀远答得毫不犹豫。
“……啊？他要战斗机甲干什么？”这副机甲根本不在市场上流通，即便是在军部，它也算得上机甲中的性能翘楚。
荀远沉默了一阵子，风把他的头发全部刮得朝后，眼前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遮挡物。
“他也要以防万一。”
魏林嗤笑一声：“他不当人，那是要多防一防。”
荀远又不说话了。他累了。
魏林并不急，他余光看到荀远头歪了下去，便继续聚精会神地驾驶。
这一路上颠簸得离谱，可荀远比在地面上还安心，渐渐的，眼皮和心跳一起休息。
他又想起在两人的公寓里度过的一个晚上。地方截然不同，可心境差不多。
……
第一星系偏远区域。
一堆集装箱库房不起眼的角落里，开了个小门，小门联通着狭窄的通道，走一段后，别有洞天。
“魏将军。”方守仁用右手向他打招呼。
全须全尾的方守仁惊得魏林说不出话来。他亲手止血的小臂焦黑的截面还历历在目，按他印象里常规的医疗水平，没个一百天的根本没法续上。
方守仁身后又缓缓走出一个人影，那人气质有些凌厉，但让人窒息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魏林正绞尽脑汁想那个人是谁的时候，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秦老师。”
“你就是魏林？你好，我是秦佳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