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逐渐散去。
魏林离去了一阵子,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
“魏将军,”虽然魏林尽量没发出声音,可是听见脚步声特有的节奏,萧泽还是立刻认出并坐了起来,“你来了。”
魏林脚步一滞,他以为自己已经够轻了,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他有些难为情地开口:“还什么将军不将军的,我现在可是头号通缉犯。”
起初萧泽还不确定,听见熟悉的声音后,他没来由地自豪道:“头号,那多厉害。”
魏林一怔,笑了。
他拉过白天放在医疗舱旁的椅子,放在萧泽头边上,嘴里却不饶人:“胡扯什么。”
萧泽反而来劲了,他支撑着自己坐起,发顶被医疗舱的罩子也给压平,看上去甚为滑稽:“你看,劫持研究员这件事,不是只有你做过。但你只是劫持了荀远,这还不算上我,就已经是‘头号’通缉犯了,这要是还不厉害,那谁厉害?”
声音隔着透明的罩子传过来,听起来有些闷闷的。魏林顿住不答,手指在开关医疗舱的按钮上游移,但迟迟没有按下去。
犹豫间,罩子突然自己开始下降,魏林一惊,连忙确认自己的手指。
并不是他按的。转眼他就看到萧泽自己摸到了那个按钮。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着萧泽耐心地“望”着他的方向,等医疗舱的罩子落下。机械的声音停止后,萧泽明显动了一下手,看起来想做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将两只手有些局促地放在膝盖上。
魏林全都看在眼里,但不知为什么,被两条腿带回来之后,自己仿佛不会动了。
“今天你为什么那么生气?”魏林不知道说什么,便问出了他今天觉得最奇怪的事。
印象里萧泽从来没那么生气过。他发的最大的火,就是用一些与学术无关的比喻形容他的学生。
魏林一度觉得他像个小机器人,情绪波动控制在一个阈值之内,跟信息素分解器防止信息素外泄似的。不然就是他的脑子里有个闸门,专门确保情绪流量和浓度保持在低而稳定的位置。
“嗯……”萧泽两只手交叠在一起,露出了思索的样子,然后想了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答案:“可能是因为,我觉得他太坏了?”
魏林短短失笑:“谁说不是呢?”
“哦哦,确实。”感受到魏林在笑,萧泽有些不好意思,也跟着笑了笑。
空气安静了,魏林在等他说话。
萧泽听见面前人的呼吸声,自从看不见起,他发现自己对声音敏感了很多。魏林的呼吸声很平稳,很有规律。
萧泽轻轻叹了口气:“主要是,我没想到他会做出那些事。伦理委员会那里我还可以理解,但是再到后面的部分……”他双手渐渐抱住了头,在后脑勺相对着扣了起来。
“你还好吗?”魏林又不知道手往哪里放,他一下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是多余的。想起萧泽看不见,他又庆幸起自己这幅别扭的样子只有自己知道。
萧泽抬起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嗯,我没事。只是,那些人,他们都是过得很不幸,很需要帮助的人。他竟然利用这一点,嗯……他滥用,啊,比这些都要恶劣,他……”他又伸出手去抱头。
魏林看着这个景象,一下有点眼熟。他怔了怔,接下来,他圈住了萧泽。
萧泽没动。
人已经不像刚从医院太平间里出来时那样冰冷了,但医疗舱里冰凉的环境还是让他的体温稍低。魏林感受到了这一点,将他圈得更紧。
两人无言,只有温暖在传递。
“这个世界上的坏人坏事是有点多了。”魏林轻轻说。
“嗯。”萧泽闷闷地应他。他的脑袋像只鸵鸟,埋得一点看不见。
“……但有件事还不错。”
“是什么?”鸵鸟面色痛苦地抬起头。
魏林捧起他的脸,轻声说:“这座安全屋里的人,都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了。”
鸵鸟不解:“所以呢?”
“我们可以尝试阻止他。”
萧泽一怔,脸上的愤怒与痛苦突然化开了一点,他又把头埋了回去。半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说:“好。”
鸵鸟把头埋在沙坑里,直到满意了,再露出头,原地站好。
“……你觉得,我把所有人的终端黑了,然后把他的罪证发到全星系,如何?”再次抬头,萧泽又变成了往常那个看起来时时刻刻在思考的样子。
“那,那确实规模很大了,”话题的转变有些突然,魏林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不过,这现实吗?”
萧泽转了转眼珠子,一下多出了些神采:“当然,”他笑了,“谢谢你,有你在,太好了。”
魏林再次抱住了他。
雾蒙蒙的琥珀瞳露出了疑惑:“……魏林?”
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的声音从脑后响起:“谢谢你,萧泽。谢谢你。”
萧泽正欲抬手回应,魏林已经松开了他。结果,萧泽像做坏事被抓了似的,把刚挪了不到半寸的手收了回去。
魏林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他又退回了原地,正襟危坐,“我刚才又查了一次,新闻上目前只有我劫持荀远一事,关于你的还一个字都没有。”
“一个字都没有?”
“是啊,你失望了?”
“不失望,我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魏林没有立刻回答,等着这句玩笑话的收尾。可萧泽直愣愣地看着他,看起来没有要补充什么的打算,也不像在开玩笑。这让他突然有点不高兴:“怎么不重要?你明明非常重要。”
“……魏将军,我真的很重要吗?”
两颗圆圆的眼珠子透过白雾盯着他,魏林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那当然了。”
“为什么?”
“没、没有你的话,根本不可能把万念琛那些事都串联起来啊。”
“没有你的话,也不行。你也重要。”萧泽看起来仍不像是在开玩笑。
魏林趁着萧泽看不见,肆无忌惮地盯了他一阵子。他想从眼前人滴水不漏的表情里找到一个豁口,但失败了。萧泽可能确实觉得他很重要。
他?重要?
魏林没有说话。虽然能揭发万念琛的罪行让他很高兴,但所有人似乎都忘了,他本人,也是个在逃通缉犯。
他根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他都不知道明天会如何。
一个一个来吧,只能这样了,他无所谓地想。
“如果你被‘劫持’的事情没有公开,那说明有人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动向,”魏林转移了话题,“荀远说万念琛察觉了你和姜宁在查他,便叫他举报我,但我不相信实验室的爆炸和他完全没有关系。”
“我同意,应该只是荀远不知道。而且想从众目睽睽之下把我转移到第二星系医院的太平间解剖房,将近一个月之久,”萧泽若有所思,“对外只说我重伤在治疗,他肯定又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第二星系,白崇武不就是第二星系的吗?”
“嗯……可能和他有关,可为什么要把我放太平间里?那里是医院,连两根肋骨都不管治一下的,”萧泽摸了摸已经愈合的皮肉,“总觉得有谁想把我‘藏’起来?”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被莫名其妙到了,差点笑出声:“不好意思,魏将军,这太瞎扯了。可能就是因为瞎,所以开始瞎扯了。”
魏林觉得这话很难听,他不住地皱起眉,想要反驳,可嘴里只说出:“角膜方守仁已经在调了,很快就到了。”
离开前,魏林看着萧泽无神的眼睛,和那张好不容易舒展开的脸,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毛发旺盛的脑袋上用力一薅。萧泽的头发很软,完全不扎手。
“休息吧,别想了。”
……
“阿泽,阿泽。”
“……”
“阿泽,阿泽。”
“……嗯?”
“去看妈妈吧?”
“……”
“阿泽,阿泽。”
“妈妈病了,去看看妈妈吧。”
也不知是梦呓还是听懂了,萧泽含糊答了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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