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连忙松了一口气，他为人敦厚，这里又临近南疆，村民多彪悍，平时管理起来磕磕绊绊的，还好这位仙女一般的姑娘是朝廷女官。
恐怕也只有这样天宫里的女孩儿才能做女官罢。
他见周围总算安静下来，连忙说道：“既然都做了决定，大家快走！”
见村民一反刚刚吵嚷之态，用极信任的眼神看着她，姜璟心中松了一口气，沉声问：“有没有人对山里的路比较熟？”
二百来号人面面相觑，旋即有好几个人举手：“我，我们都是猎户。”
“朝前带路，谢无拘，你跟我一起在前面。”她迅速发号施令。
“上官女侠，红裳，劳烦你们二位跟在队伍最后。”
“崔兄，行舟，翠微姑娘，你们居中策应。”
“青衫墨客，你们见机行事。”
众人也不以为意，他们之中只有姜璟有官面上的身份，由她来下令更合适，因此纷纷应是。
谢无拘解开马疆，一拍马背，几匹马的束缚被解开，顿时撒腿狂奔，只是片刻就再也见不到身影。
崔行云叹气道：“希望它们也能逃脱吧。”
事不宜迟，立刻进山。一行人携家带口，步履匆匆，他们都是做惯了活的人，走得比姜璟这个长在世家的小姐都要快。谢无拘唇角微微一勾，右手揽住她腰肢，带着一起走。
姜璟：“……”
好在有大氅和狐裘做掩饰……看不太出来吧？
如是走了两刻，一行人总算走到村尾后山，正刚刚进山，就听见远处传来海浪一般的声音，有村民按耐不住好奇，朝后看，随后颤声道：“快看……你们快看！”
众人回头，俱大吃一惊。
只见远远地一道仿佛将天地分割开的黄色水线正朝着他们村庄逼近！
那水线看似缓慢，其实来得极为迅猛，声如惊雷，极其可怖，只是片刻，黄色水线一卷，就将他们村彻底淹没！视线中一瞬间好似只剩下那一片汹涌而来的水。
姜璟喃喃道：“……滔天浊浪排空来,翻江倒海山为摧①，书中所写，诚不我欺……”
所有人目瞪口呆，面色惨淡，心中都是一阵后怕，然后同时看向最前方并而行的两个人。
如果不是这位女官坚持，他们还在那儿扯皮……而洪水过来也就一眨眼的事儿。
谢无拘判断着距离，见洪水还在不停朝上，当即喝道：“愣着干什么，加快速度，跑！”
众人现在对他们已是信服之极，毫不犹豫，拔腿狂奔。孩童走得慢，大人脚步停了一下，赶紧往回两步抱住，回头骇然发现身后水线转瞬即至，立刻朝前狂奔，风在耳边呼啸，心脏好似鼓点一般不停震动，恨不得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心里只想着快快更快一点！
好一顿疾跑，可山路难走，崎岖颠簸，蜿蜿蜒蜒，一众人并没有跑出很高。
领头两个原先都是猎户，但这些年种蘑菇赚钱了也就不再往山里去，早些年被他们踩出来的路现在已是长满了植物，眼看因为枝条拖慢行走速度，洪水已淹到断后的上官溪和红裳脚下，她们下盘稳固倒还无碍，两个村民脚上刚接触到水，只觉一股沛然巨力从身后撞来，眼看就要被卷入水线，上官溪一把拎起一人衣服，喝道：“走！”
那人只觉身体轻飘飘飞起来，恍如腾云驾雾一般就来到了队伍最前面。
上官溪和红裳如法炮制，硬生生把差点被卷走的几个人全部救下。
领头的猎户又砍断几根枝条，一个猎户辨认了一番周边环境，突然喊道：“山路难走，就这样上去绝对不行，大人，我们走另外一条路行不？”
如此危急时刻还有什么行不行的？
姜璟当即说道：“走！”
猎户勉强辨认了方向，嘴里喃喃着左边一丈……一丈，最后一声欢呼：“找到了！”随后带头冲入一个被绿叶全部掩映在里面的山洞。
众人跟在后面，轰然冲进去，意外发现洞内清净，果然比山路好走，又朝上走了一长段，直到洞口渐渐狭窄，只能容许两人进入，这才慢下来。
走到最后，村民们全凭一口气，待最后的上官溪和红裳见水不再漫过来，朗声让众人歇息，大家连忙扶着山壁一屁股坐下，不停喘气。这一口气卸下来，等下便是想站也站不起来了，全身的力气都已用完了。
一时之间山洞内全部都是“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走在最后的两个村民吃力地把脑袋转过去，发现洪水正好淹到山洞口朝上一段，虽然最终逃脱，但他们出不去了。
带头的猎户气喘匀了一些，小心翼翼觑姜璟的脸色，解释道：“大人，这是小的打猎时偶然闯入的地方，洞口是朝上的，只是我没敢走到底。”
“这山洞必是人工开凿。”崔行云说，他拔了根头发，见头发朝着一个方向飘动，笑道，“洞内有风，等下沿着风来的方向，肯定能走出去。”
村长愣愣地坐在地上，喃喃道：“百年一遇的大洪水啊，怎么都淹到我们这里了？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他们这里地势相对高一点，村里人十几年前可都是山民，靠着这座大山过日子，祖祖辈辈都在这里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水。
山洞里稀稀拉拉传来讨论的声音：“前些天那雨下成那样，我就知道一定要出事！”
“再出事也不是这样子出的，难道那座大坝出了问题？”
立刻有人反驳：“每年都调村里人去修，咱们今年也是下了大力气的，怎么可能出问题？”
“刚摘了蘑菇……正等行商来收，怎么就……”
这时人群中逐渐响起啜泣的声音……他们这些山民前朝时候就没有过过好日子，赋税太高被逼在山上不能下来，到了新朝，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家园就被毁了，如何能不难过呢？
姜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想天威难测，哪怕是先天高手也毫无办法，便安慰道：“且放宽心，赈灾救济的人很快就到，朝廷会为你们重建家园。”
“哪怕是迁走呢，只要人在，总能有办法的。”
“大家稍作休息，吃些东西我们再出发。”
留在这里绝对不行，只是一顿饭的功夫，悲伤和痛苦就开始蔓延，姜璟不得不鼓励众人再次出发。姜璟和谢无拘依旧走在最前面，后面的人只要看着这两个人的背影，便觉得凭空生出一股子力气来。
这样的贵人带着他们一起前进，他们还会害了自己不成，泥腿子的命有什么好惦记的？
只有姜璟顶着个空壳女官的名头，在心里苦笑一声，这次要是能逃过去，又得写厚厚一份案件报告了……
如是一路走走停停，中间大家还就着带的冷饼吃了一口，最终居然真的被他们找到了出口。
此时外面已经很黑了，天上繁星漫天，仿佛伸手可摘。
他们居然走了整整一天。
姜璟被谢无拘扶着，二人第一个走出来，她喃喃道：“天上有星星，是乌云要散了吧，那明日应该是个晴天。”
谢无拘淡淡回道：“嗯，一定是。”
后面的村民跟在后面，彼此搀扶着从狭窄的洞口里慢慢出来，携老扶幼摊做一团，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笑的，片刻后，笑声开始在出口传开，连谢无拘都勾起嘴角，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笑声中间或夹杂着几记哭声，几只胖鸟好奇地看着他们，很快就被呜呜咽咽和欢声笑语惊走。
此番几度经历风险，最终得到逃脱，姜璟一颗在疾行中噗通狂跳的心脏平静下来，看了一眼身后那两百多号村民，心想总算不负使命，待又回想起这短短几个月的经历，只觉远比她前十八年的人生要有趣。
难怪那么多人想进江湖闯荡，确实很有意思，她这般想着，便嫣然一笑，迎面恰好撞见谢无拘面具下含笑双眼，双颊微微一红。
她得以安全多亏对方一路回护，姜璟微微低头，细声道了一声谢。
谢无拘这外表冷漠内里狗嘴一张吐不出象牙的性格，换做平日一定要笑她两句或者严肃说一句“你我二人无需道谢”……但今日他盯着对方一身飘逸的月白色长裙，只侧过头去淡淡地“嗯”了一声。
姜璟松了一口气，站在那儿无端觉得有些尴尬，好在红裳很快走过来，替她系好披风的带子，从随身的荷包中拿出一块糕点，悄悄塞给她。
主仆二人对视一笑。
带他们进山洞那个猎户姓张名雷，他怔怔看着繁星，又将目光转向那颗孤零零的老松树和松树旁破败的木屋，突然朝前走了几步，只觉迎面吹来一阵大风，往下则看到万丈深渊。
他颤着声音说：“这里是中峰峰顶！”
原来他们竟然来到了五指山中间那根手指的悬崖顶上！
“峰顶居然还有这么个平台？”几个收拾好心情的村民啧啧称奇，“我们竟从没有上来过。”
“走正常山路的话走不到这里的。”张雷嘴巴微颤，说，“要爬上那一段飞瀑，才能走上来。”
“难怪呢，”村民说道，“那段路陡的哟，还有瀑布，只有神仙才上得来吧。”
“哎哟，那我们岂不是看到了只有神仙才能看的景，好运气啊好运气。”
张雷垂下眼眸，含糊不清地回应：“谁说不是呢？”
“好大一个平台，”行舟奇道，“瞧，还有个屋子诶，我去看看。”
几人看过去，果然看到老松树旁有一座破旧木屋，在风中看起来摇摇晃晃的，以至于没人敢提出来进去坐一坐，生怕下一秒木屋就会塌了。
①滔天浊浪排空来,翻江倒海山为摧——叶颙《浙江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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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脱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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