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舟自然没有这个顾虑,蹦蹦跳跳跑上前。
木屋没锁,用两根木头勉强做了个门栓,防君子不防小人,行舟先是敲了敲门,见没人回,双手合十拜了一拜:“主人莫怪主人莫怪。”然后拔出木头,推门而入。
屋里出乎意料的清净。
迎面扑来红尘的味道,巨大的木床占据屋内绝大部分的空间,木床上还铺着一床锦被,只是时间太长,锦缎明亮的颜色已完全褪去,被子本身也失去了柔软。另一样大件家具是一张梳妆台,梳妆台就更精致了,上面居然还雕刻了什么纹路,行舟感觉那很像一只虫子……
哪来的奇葩审美,居然在梳妆台上刻虫子!
除此之外,屋中还有两个木箱子,红裳掀开一个,见到满满的衣服……男装女装缠绕在一起,她脸一红,感觉闯入了什么前辈隐居之地,慌忙朝后退了两步,双手合十拜道:“前辈抱歉前辈抱歉。”随后忙不迭地走了出去。
“没什么没什么,”面对大片好奇的眼神,行舟耳朵通红,“里面没什么东西,木头都腐了,估计快塌了吧。”
如此这才没人想进,倒是有人想把木屋拆了生火,好歹被行舟拦住,几人这才悻悻放弃。
姜璟闭了闭眼睛缓神,心想他们恐怕要在这里留一天,于是开口道:“只要不下雨,洪水很快就能退去。大家且先把火堆升起来,再歇息歇息。若有力气恢复的,在村长那里报备后可以结伴去搜索食物。”
村民们现在对她信服之极,比对村长更加敬畏,自然轰然应是,各自行动。手里有了事情做,哭声顿时就少了许多,泥腿子是没什么痛苦的时间的,只能在干活的时候狠狠地骂两句。
天杀的贼老天!
下回不能让大雨这么下下来了,要提前去龙王庙鞭打驳斥一番,最好就是小姜大人这样的神仙姑娘去,咱就不信了,同样是神仙地方来的,小姜姑娘还治不了你们这些乱放水的龙王!
孩童们毕竟还小,不懂大人为何悲伤,在偌大一个平台上跑跑跳跳,又被担心他们掉下去的家长拎回来,板着脸骂了几声,两个孩童顿时“哇”得大哭出声,如此生活气息,上官溪被感染,顿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张雷怔怔地看着行舟从木屋中出来,他已经这样木了很久,听到姜璟的话这才回神,指着万丈深渊颤声说:“下面就是南疆。”
行舟好奇道:“悬崖对面就是禁林吗?”
“是的。” 他点头,低着头不敢看向深渊。
那就是禁林啊。
南疆宿小山的禁林,别说这边的大晋,哪怕是那边的南疆都没人敢捋他虎须。
姜璟顿时来了兴趣,往前挪了两步,回头笑道:“这据说是南疆那位……”
张雷突然闷着头跑上前,用力一推姜璟娇弱的身躯。
姜璟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顿时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掉落下去。
而下方……就是悬崖。
谢无拘心口重重一跳,喝道:“姜璟!”
他脚尖点地立刻运转轻身术,来到崖边用力伸手,指尖摸到细腻的布料……却也只摸到了布料。
他怔怔看那道落下去的身形。
——而对方脸上笑容甚至还没有消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后,她甚至很平静地笑了一声。
那一瞬间,身体里好似涌上焚心刻骨般的痛苦……疼得他根本没办法站直,踉跄着后退一步,然后又蜷缩着捂住胸口。
他来不及想太多,“锵啷”一声抽出剑,跟着一起跳了下去!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一行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两人就已经跳下万丈悬崖。
崔行云嘴角笑容僵硬在那里,这让他温柔的底色中无端多了几分冷硬,抿嘴疾走两步朝下看,只见厚重的云雾将一切笼罩,哪里还看得到两人身影。
其余的人这才反应过来。
红裳惊呼:“小姐!”
她连滚带爬扑过去,抬眼只见流云和迷雾,自家小姐的身形没入其中,空中倒还剩一点姜璟身上那清淡的余香……只是风一吹很快就散了。
“小姐!”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狂风迎面吹来,满脸凉意,她伸手一抹……泪水全落在了衣袖上。
把姜璟推下去的张雷不停呢喃:“圣女……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杀死了这个祸害!”
“洪水会退去的,我们都会好的,只要这个祸害死了……”
“只要这个祸害死了……”
“她一定死了……”
上官溪听清楚他的呢喃,心中怒气更盛,杀心炽烈,当即喝道:“什么祸害!如果没有姜姑娘的告知和逼迫,你们现在已经跟自己的村庄一起被洪水卷走!是她救了你们,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小人,看我不杀了你!”
她是动了真怒,一想到那个看似柔弱清冷实际上比谁都要热烈的小姑娘,掌心顿时凝聚内劲,恨不得一掌拍过去!
……可暂时却不能当真杀了他,他们还需要查到这件事的幕后真凶,于是她只能愤恨地拍在空中,掌风激起无数灰尘。
崔行云指尖连点他身上大穴,令他无法动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问:“是谁指使的你做这件事,圣女又是谁?”
张雷只是静默,这古怪的静默中透出一种异样的狂热来。
上官溪深吸一口气,她笑的时候如春风沐雨,说不出的温柔,此刻面容冰冷,压得所有村民都战战兢兢,几个小孩子更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刚刚还轻松惬意的平台上一瞬间犹如被狂风骇浪袭来。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剩下两百来号村民,瞥见其中数人脸色僵硬地躲避他的视线,牙齿咬得死紧。
上官溪倏然跳出,将那些躲避的人一个个从人群中揪出,点穴后扔到张雷身上,对方被压得直挺挺迎面倒在地上,一颗牙齿都被磕掉了,口鼻一下子涌出鲜血。
他推姜璟下去时兀自满脸狂热,可一旦轮到自己受伤出血,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好似从那种狂热的境地中一下子抽离,僵硬地看着那颗牙齿,身体怎么都动弹不了,满脸都是惊慌:“……血……我怎么会出血……”
“有圣女保护,我应当诸邪不沾……”
红裳从悬崖边走回来,一言不发,一巴掌重重扇上去,打断他的呓语。
受了这一巴掌,他脸上一瞬间就肿起来了,眼神中更加惊恐,颤声说:“圣女会来救我们的,你们……你们迟早要……”
只是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狂怒的上官溪就将第二、第三、第四……数不清的人朝他身上丢过来。
到了最后,上官溪大马金刀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的就要提着重剑朝人堆成的小山上扔过去。
张雷惊恐地看着她,他甚至不敢张嘴,生怕一张嘴五脏六腑就要从嘴巴里被挤出来。
圣女呢?
……圣女不是说会来救他们的吗!!
XXX
姜璟跌落下来,
耳边全是风声。
身周均是云雾。
如果忽略姜璟跌落的地方,她这样衣袂飘飘倒真像是神仙落凡尘。
我要死了,她心想,只是可惜澹姐姐的事还没查清楚。
但人生总要留一些遗憾不是么……听说那方世界有件东西名曰前尘镜,亡魂只消在那面镜子前一站,前尘往事具被照得清清楚楚,等她死后二人在地下相见,澹姐姐之事说不定已经有了眉目。
我要死了……总算不用拖累那么多人,也不用再想幽昙和谢无拘有什么关系这些恼人的问题。
……更不用纠结还要不要去碎玉城。
甚至她还有闲暇轻笑了一声,感觉一个巨大的负担彻底从她肩膀上脱离。
其实没有那么累,因为那些都是她给自己铐上的枷锁,这些枷锁一头困住另外一个人,一头却成为她生命中的锚点……以至于无法挣脱,不能挣脱。
就在她满脑子胡思乱想时,眼前光芒一闪,一只巨大的黑色怪鸟俯冲而下,掉落速度比她还快。
姜璟一怔,心想哪来那么大的鸟刚刚怎么没有看见……然后迅速意识到,那是有人跟着一起跳了下来!
她单独一人掉下来时还有空想些有的没的,眼看着居然有人为了救她跟着一起跳,她顿时就惊慌起来。
那人须臾间就来到她身边,用力将她揽住。
姜璟只觉得腰间一紧,就已被人抱住,二人亡命鸳鸯一般依偎着一齐掉下去!
她目瞪口呆,惊怒道:“你怎么来了!”
谢无拘懒得回答这个蠢问题,轻嗤一声,冷冰冰说:“如果是席飞昭,现在恐怕会说一箩筐蠢话回你。”
“但我不是。”
姜璟:“……”
虽然对方一句话没骂但她好像已经猜到对方想骂什么了。
跳下来前谢无拘已观察过,知道此地岩壁好像被一把长刀切干净所有不平整的地方一般,光溜溜的根本无处借力。
因此他横剑而握,灌注内力,随后将之用力刺入岩壁!
他手中这把剑是前朝名剑,在和巨石的碰撞中大获全胜,径直没入岩壁,只留一个剑柄,摇摇欲坠地挂着他们两个,下坠之势顿时得到缓解。
“为什么要露出那一副蠢表情?”谢无拘冷冷问道。
“什么?”姜璟微微低头,看着脚下那恐怖的高度,闻言一脸懵逼,心口重重一跳,呼吸一紧,赶紧回抱住对方。
……然后感觉勒在腰间那双手臂好似铁箍,她顿时惊呼,“你轻一点!”
腰都要勒断了!
谢无拘道:“为什么发现自己掉下去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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