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发

长安东市,东篱居,诸葛先生专场。

姜璟同谢无拘三人坐在雅间里。

一口滚烫热茶入口,姜璟掉落的三魂六魄归位,惨白的脸上总算多出一丝血色。

那惊天一刀后,不止威远镖局陷入惊慌暂时停摆,她本人亦是神思不属。

谢无拘顾念这是昔日故人的女儿,将她带离镖局来到这里。

许是还没缓过来的缘故,她看起来有些苦恼,哪怕是诸葛先生精彩的说书也不能让她的注意力收回。

好在谢无拘三人并不介意等待。

“我爹娘……是什么样的人呢?”踌躇半日,姜璟问。

她可以问“冯洛”这个问题的。

但莫名的,她唯独不想从“冯洛”口中知道答案。

她的眼神落在谢无拘身上。

谢无拘也很意外,他本以为这样一个娇滴滴大小姐被那一刀吓住,所以神思不属,没想到人家只是在苦恼自己爹娘的事。

“你娘叫姜小婵。”

艳绝天下、精灵古怪、肆无忌惮的小妖女姜小婵。

人间独一姜小婵。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们护送冯家女前来长安,他们很难想象姜小婵这样的人居然和别人成亲,还生了女儿。

姜璟怔怔地听着,在心中慢慢勾勒出这个从未见过的娘亲的风采。

他们正在二楼雅座聊着姜小婵做出的荒唐事,台上诸葛先生木板一拍:“八年前,照夜门门主面带银色恶鬼面具,以灭魔门幽冥洞的战绩横空出世,可谓天下谁人不识君。老朽今日在这里,要说的是另一段武林轶事。”

“且说那武林第一美人,普度斋的曲惜舟,同那照夜门门主可是有那么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噗!”

“噗!”

喝茶的青衫墨客同时把嘴里的茶喷了出来。

姜璟从想象中回神,好奇看着他们:“真的吗?”

“不不不,”青衫连连摆手,“当然不是真的,照夜门是隐退多年的魔门,我们门主当年以照夜门门主的身份在江湖上出现,引起轩然大波,随后曲惜舟受普度斋之命,出山见了门主一面。”

他摊手无奈道:“一面之后,她觉得我们门主虽然出身魔门,但不是十恶不赦之人,然后么……”

青衫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嘿嘿,她成天追着我们门主跑,说是要救赎他,有一次……”

他话到中途,突然看到一旁谢无拘嘴角微挑。

谢无拘这人面无表情的时候身上会冒出一股肃杀的意味,让人不敢靠近,此时表情松动,嘴角微挑,身上气势骤减,立刻从亦正亦邪偏向亦正,一副光风霁月好少侠模样。

看到这样的谢无拘,青衫抖了抖,把那些八卦顺着杯中残余茶水咽下去:“什么第一美人,没见过。”

姜璟:“……”

她不可置信:怎么会有人讲八卦只讲一半!

谢无拘扫过来一眼。

“你身边那个会武的小丫头呢?”他喝了口茶,淡淡问道,“你去碎玉城不带她?”

姜璟心知这八卦恐怕问不出来了,遂遗憾地“嗯”了一声,一边想着:难怪你只带半张面具,原来是为了吃茶方便,一边托着下巴说道:“此事本就是我一意孤行,碎玉城那么远,何必让她跟着受这份苦呢。”

碎玉城里有人爱着她,她不觉得那里远。

她甚至……不准备再回来了。

她是长安女子学院的毕业生,等查到澹姐姐死亡的真相后,她可以留在碎玉城做先生,一辈子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也很好,到时候如果绿萝愿意,她可以把绿萝接过来。

可是红裳……全家都在长安的小姑娘,何必跟着她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原来是这样。”谢无拘说。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幽幽响起:“原来是这样。”

这声音过分耳熟,姜璟一怔,随后惊恐得仿佛出墙被抓。

她哀怨地看了谢无拘一眼。

不就是说了一句你的八卦么,至于这样?

谢无拘嘴角上翘,缀饮一口茶水,面具下的眼睛干干净净,一眼看过去全是无辜,毫无心机。

呸!

姜璟面无表情在心中tui一口。

“小姐是心虚了吗?”红裳幽幽问。

她长长叹气:“我知道了,小姐是嫌红裳武艺不精,这才找了照夜门门主护送。谢门主惊才绝艳,红裳这点微末武艺确实比不上。”

“啊,”谢无拘笑道,“同行也未尝不可。”

姜璟:“……不不不。”

“只是,早知今日要抛下红裳,小姐当初何必说出那么多的承诺呢?”

姜璟:“……”

“你听我说,江湖上谁不认识谢门主这幅面具,我们怎么可能同行……”

“诶,面具也不是不能摘。”

姜璟怒瞪他一眼,头大如斗。

“小姐明明最讨厌别人做所谓为你好的事情,那为什么换到红裳身上就不讨厌了呢?”

姜璟:“……”

姜璟无奈妥协。

xxx

长安城内,寒风凛冽,席卷着雪点呼啸着朝人身上吹,如针刺骨。

这样的恶劣天气在长安也是少见,放眼望去,整条街上只有一辆马车。

车是好车,车身出自王家车行,王家家主精心制作一年,还用了科研院推出的弹簧和橡胶,是一等一的好车厢。

马是好马,三匹马来自皇家御用马场,几代选育下来最好的品种——赤驹,毛色油亮,精神振奋,是一等一的好马。

人么……

绝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君子!

姜璟勉强看着对面的谢无拘,脑子不断回旋着一个问题。

所以我们为什么真的同行了啊喂!

谢无拘翻过一页书。

又翻过一页书。

姜璟:“……”

他居然真的摘了面具……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俊美绝伦。

确实是一张需要戴面具遮掩的脸,她心想。

车厢里只有她和谢无拘二人,青衫墨客红裳都在前方驾车。

你倒挺自在,姜璟莫名不爽,不过也因他这么自在,她那种难以言喻的尴尬终于消散些许。

车外冰寒刺骨,车内温暖如春,因点着炭,两扇玻璃小窗各开了一半,她向来体弱,并不敢靠近那边。

反正也要找镖局护送,江湖上有名的照夜门门主,武功总不会比镖局的人差……只是有些事情就不方便调查了。

车外冰寒刺骨,车内温暖如春,因点着炭,两扇玻璃小窗各开了一半,她向来体弱,并不敢靠近那边,捧着一本书慢慢思索利弊。

谢无拘关了她那边的窗,说道:“你身体从小就这么弱?”

本朝女子以文武双全为贵,谢无拘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侯夫人故意将她养得这样弱柳扶风。

姜小婵的女儿居然能和孱弱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何等滑稽。

姜璟回神,微微点头:“胎中不足,太医说也不必吃药,精细些养就是了。”

谢无拘从玻璃窗外的飘雪看到车内简陋的装饰,心想,好像确实有些粗糙了。

“此行或有风险,”他递来一个盒子,简短道,“收好。”

姜璟礼貌道谢,打开发现居然是一把小巧精致的手枪!

这可是科研院放出的最新版手枪,要二十两金呢!

“会用吗?”他问。

姜璟一颗一颗装填子弹,熟悉着这把手枪:“会。”

她朝着谢无拘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谢谢你。”

谢无拘淡淡点头。

“红裳也给我备了一些东西。”姜璟从行囊中找出一个包裹,大方展示在谢无拘面前,“我们一起看。”

包裹里一把折扇、两个竹筒、三颗金属球。

姜璟拿起那把折扇。

折扇一展开,天下第一四个字跃然于扇面。

姜璟:“……”

我吗?

……不太合适吧?

谢无拘难得眉眼含笑,伸手制止姜璟滑动机关的动作:“别碰,那里大概率有迷药。”

“日后用的时候要注意,千万不要把扇面对着自己。”

姜璟点头,她没敢再碰这些危险物品,指着竹筒问道:“那这又是什么?”

谢无拘拿起味道后还给她:“毒龙喷火筒,这个用起来简单,下面有根火绳,拉一下就好。”

“那是前两年科研院出的雷火弹,比雷火堂的效果更好,重量更轻,很适合女子使用。”

“这既然是红裳准备的,”谢无拘再接过金属球,“为何不直接问她?”

姜璟:“……”

她没忍住瞪了对方一眼,恰好看到对方放松下来的眉眼。

仿佛含笑。

她心中想,呔,你这个人,挑着别人尴尬的地方说,心真黑!

XXX

一路疾行两日,几人来到焦州。

到这里时,姜璟的脸已经苍白得同白纸一样了。她胎中就有弱症,受不住这等长途奔波,但硬撑着一句话都没说。

还是谢无拘察觉她气息不对,不等姜璟拒绝,抓过她手腕把脉,这才发现实情。

二人面无表情对视,姜璟起先还能硬撑着,最后心虚偏头,声音细弱:“我只是怕麻烦。”

“前面就是涂水,我们在那里休息几日。”谢无拘道,“等你养好了再出发。”

“怕麻烦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谢无拘冷漠道,“我以为你可以更信任我一点。”

破晓的晨光漏下一缕,落在姜璟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眉眼低垂,嘴唇抿着,心知此时应做出一些承诺说出一些软话。

但她依旧沉默着,抗拒拿那些张口就来的哄骗话骗一骗这个人。

……可能也骗不过。

谢无拘窥见这一幕,他心想,这丫头如此倔强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养成的。不过见她这样可怜巴巴的模样,无端便泄了不知从哪儿生出的一股气,叹了一声说:“没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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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远赴山雨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