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拘轻咳一声，承认道：“是。”
“此行路程遥远，我怕你有危险，才执意与你同行。”
姜小婵在江湖中仇家甚多，他猜到会出事，只是没想到会出这么多事……
姜璟表情认真，问道：“那后来呢，你全力护着我，顺着我……也都是因为澹姐姐和姜小婵的救命之恩吗？”
灯火笼罩在姜璟身上，灯下看美人尤为惊心动魄，微风拂来，衣袂飘飘，宛如九天神女，美得都有些不真切。
她问得很认真，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紧紧盯着谢无拘，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丝表情。
谢无拘脱口而出解释：“当然不是。”
“如果是因为别人，那我只能做到把你拎回碎玉城这一步。”
而他能做到后面的生死相随，一路同行，都因为……她是她。
拎？
这个词又让姜璟回想起眼前这人第一次用轻功带她的场景，紧张的心绪一下子被冲淡，又让她有些羞恼，还有些紧张，于是抿着嘴，露出一点气恼的模样。
笑容比任何一种情绪都要更早到来。谢无拘唇角微微上扬。
太可爱了。
他简直控制不住想捧着心口。
“所以不是因为她们，也不是因为任何人，只是因为你。”他的声音在灯下尤其温柔，他好像含着笑，那点笑意含混地落在姜璟耳边，听得人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
姜璟恼怒地瞪了对方一眼，慌忙举起茶杯喝干净剩下的熟水。
灯光在她眼波中流转，谢无拘镇定地“嗯”了一声，眼神也一瞬间慌乱，下意识运气守心，凝神屏息。
姜璟抬眼时恰好瞥见这一点慌乱，心想：你也不是什么事都很冷静的么……因此她反倒不急着跑了，坐定后平缓心情，问道：“关于澹姐姐中毒一事，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谢澹中毒一事疑点颇多。
她身为长安贵女，进出都有侍女跟着，下毒之人是怎么接触到她的？
可惜，二人初相识时，她只以为谢澹身体不好，并不知道她是中毒了——毕竟这两个字怎么可能和长安城内最顶尖的贵女有联系呢？
后来等她再知道这件事时，谢澹已毒发，整个人迅速枯萎，她想问都问不出来了。这也是她探查许久却没有找到线索的原因之一。
谢无拘表情一黯，低声说：“谢澹从小练武，天赋很高，可能因为爹是江湖人，她对江湖也很向往，你别看她后来那么温柔的样子，她小时候老是嚷嚷着要闯江湖，还立志要带着我一起去要饭。”
……
……
姜璟：“……”
“为什么是要饭？”她没忍住插嘴问。
谢无拘面无表情道：“因为表哥老给我们讲稀奇古怪的江湖故事，那段时间他正好说到丐帮……”
所以谢澹当晚就挥舞着棒子扬言要加入丐帮，要当丐帮帮主，然后带着他一起去路边要饭。
噗
姜璟笑得眉眼弯弯，觉得他们小时候实在很有意思。
永泰最后一年，即永泰四十二年，鹰扬将军率兵攻打逆陈，此战后，鹰扬将军失踪。
与此同时，知道亲爹失踪的谢无拘一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打伤人后被紧急送往东海。
再之后，谢无拘常住岛上。
直到洪庆七年，那一年，谢澹刚满十八。
她自觉武功练成，牵着一头小毛驴，留下两封信，晃晃悠悠走进江湖，顺便准备将自己的亲弟弟从东海带回来。
她想告诉少年老成，性格冷淡的弟弟，不用再担心他的功法会伤害到娘亲。因为她已经拥有了足够保护家人的能力。
那一年，谢无拘十四岁。
“然后呢？”姜璟轻声问。
“然后，她为幽冥洞所掳。”
“幽冥洞？”姜璟被他话语中的阴冷冲得打了个冷战，在脑海中回想之后惊讶问道，“那不是你初出江湖时？”
……灭掉的门派？
所以你当时和我说灭幽冥洞是为了调查幽昙……结果其实也是为了谢澹。
完了之后你还因此受了重伤，这才被姜小婵捡到救活。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意外，你也不会送冯家姑娘回长安，我们也不会相遇，更不会彼此同行。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魔门收弟子，需要断红尘。”
“魔门将会主动屠戮弟子的亲朋好友，然后给弟子下药，使人忘记前尘旧事，只以为自己从小生长在魔门中，为本门效力。”
“此药，名曰断红尘。”
姜璟喃喃：“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恶毒的门派，如此恶毒的药。”
断红尘
“一年后，我们终于找到了谢澹，那时她正在外面替幽冥洞出任务。”
“只是断红尘尚有解药，幽昙却不行。”
十九岁的谢澹越长越漂亮，皇帝以皇家名义召天下名医，无数药物灌下去甚至娘执意为二人换血祛毒，最终也只延长性命三年。
娘亲之后则陷入沉睡，长久住在深宫里难得醒来一次。
谢澹则于嘉文四年的冬日悄然死去——而他甚至没能赶回来。
之后他就很少再回长安了。
“嘉文四年……你才十八岁，连冠礼都没办呢。” 姜璟轻声道，“所以那一年，你找上了幽冥洞。”
谢无拘点头：“事情发生后，我们都不相信凭借幽冥洞这种门派能炼出幽昙这样冠绝天下的毒，我们忍着没有动手，原本以为能以此追查到幽昙的线索，但几年来毫无动静。”
“幽冥洞被它身后的人抛弃了。”谢无拘冷冷说道，“得到谢澹……消息那天，那个冬日，我没控制住，找上幽冥洞，我想杀他们，他们也想杀我。当然，最后是我杀了他们。”
原来是那个冬日啊……
姜璟默然心想，那可真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冬天啊。
无论是对她还是对谢无拘。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姜璟想着自己的心事，默默无言，寂静之中，困意慢慢上涌。
谢无拘犹豫道：“你……你还生我的气吗？”
姜璟张开双手，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声音都有点朦胧：“气当然还是气得喽，我有事瞒着你，你还能派人调查我。可你隐瞒我的事情我却没办法调查，只能从你口中得知。”
“不过谁让我……你呢……”她又打了个哈欠，靠在谢无拘胸膛，困得简直就像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谢无拘：“……”
等等！
我还没听到你说的话呢。
但此时姜璟眼睛一闭，已然陷入沉沉睡眠。
昨夜雨势稍缓，待到天明，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李惜南看着檐下成串的雨滴，心想：这么大的雨，前头那两拨人应该找不到这里来吧？
雨一直没停，待到午时，问情府的侍女们整治了些干净的吃食，除了姜璟三人外，其余众人一并在客栈大堂内吃着，就听外面一阵喧哗，没一会儿，客栈关着的门就被“砰砰砰”地敲了起来。
方复桐眉头一竖，伸脚用力一踹二师兄：“去看看。”
小师妹怒道：“你！”
二师兄连忙拦住她：“小师妹，我去，我来去，这种事交给我最好。”
他连忙跑到门口，门一开就见一行十数人，为首之人穿一身鲜亮的红衣，表情傲然，只是被一场雨淋得从小凤凰变成了山鸡……
对方撇了一眼二师兄，不耐烦道：“店小二？怎么来得这么慢？！”
二师兄下意识点头哈腰，反应过来时动作一僵，心想：在山里被小师妹使唤惯了，一时半会都没反应过来……
这人一推二师兄，进门眼一扫，撞见满座娇艳女子，他眼神落在端坐吃饭的方复桐脸上，突然冷笑一声：“魔门的人？”
方复桐冷笑一声：“怎么，要动手？”
男人后面的人顿觉不好，当即开口阻拦：“明王等等！切勿冲动！”
只听明王一声高喝：“打得就是你这种魔门妖女！”随后疯狗一样冲了上去。
方复桐又冷笑一声：“明王？传说圣女教有四大明王，守卫圣女，你就是其中之一？可笑，你们圣女教难道又是什么好东西么？！”
听到这话的小师妹脸色复杂，心想：骂人就骂人，别把自己也骂进去啊……
问情府的女孩子们见大师姐要动手，同时色变，从腰侧抽出武器，娇喝道：“动手！”
那边原准备拦住明王的人也微微色变，慢了一步同样掏出兵刃。
正值剑拔弩张之际，楼梯口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声音很轻很冷很淡：“这位客人，在我的客栈里不能动手。”
只是两边已动真火，哪儿还听得到她的话——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当一回事。
说话的女子微微皱眉，又出声道：“阿大，拦住他们。”
只听她身后有人回了一声“是”，随后她此人如鹰一般腾飞而起，他手持一柄尺许长的短剑，划过空气时甚至发出低沉嗡鸣，然后直接插入两拨人马之间！
方复桐徒然色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之色，当即一言不发，躬身行礼，领着问情府的女孩儿们后退数步，重又坐到桌上。
明王原本还没搞懂拦在他面前的是谁，见方复桐连甩脸离开都不敢，立刻知道这个人他绝对惹不起。他只是莽撞，不是真傻子，当即收了斩妖除魔的心，收剑眼观鼻子鼻观心端正行礼道：“前辈恕罪。”
客栈中一时鸦雀无声，明王只觉身前威压极重，咬着牙强撑，一会儿的功夫额头就开始冒汗。
声音清冷的女子这才道：“阿大，回来吧。”
阿大又应是，轻轻一跃，大鹏展翅般重又回到女子身后。
身前威压一松，明王立刻松了口气，只是还是不敢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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