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璟坐下后双手撑着下巴笑吟吟道:“谢无拘。”
“万一我没有同意,你这些岂不是都白准备啦?”
谢无拘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敏锐察觉眼前之人的情绪尚可,长舒一口气,终于将那颗始终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他把筷子递给她:“没办法,我实在很想见你。”
居然如此直接。
姜璟一阵面热,下意识抓住桌上团扇扇了扇。
砰
砰
砰
心脏迅速跳动。
她赶紧侧头,扔下团扇小跑去开了窗。她嘴角含着笑,白净脸上隐隐现出胭脂般的薄红。屋中并没有点太多灯,灯火堪堪如纱衣,笼住她身上宽大的诃子裙——这衣服还是是谢无拘购置的,这种古衣当世没什么人穿,玄衣坊的人赶了好几天才赶出来的裙子。
他默默心想:果然很好看。
一时静默无声,二人始终不敢对视,手上倒是忙忙碌碌,就着酒壶里的熟水,默默地吃点心吃馄饨,活像心怀鬼胎……
良久,谢无拘干咳一声,道:“关于你和冯姑娘身世一事,我已经派墨客前去江州调查,青衫则去了长安宣平侯府。”
姜璟轻轻“嗯”了一声,她想着心事,温吞道:“其实有一事,我不知该不该跟你说。”
她长得一副“万物不萦于怀”的清冷样子,做事也果断——比如她得知自己并非宣平侯亲女后就果断离开了。所以现在她一副犹犹豫豫的心虚模样,看得谢无拘心里一软,灯光下轻笑,道出一个“嗯”字,随手捞住对方在风中飘逸的墨色发丝把玩:“窗开得大了些,冷么?”
“不冷!!”姜璟羞恼瞪他一眼,抬手将那束头发捞回来,这才说道,“之前我不是说,那些伤害过我的人,后来全都遭了报应。”
谢无拘遗憾地看着从指缝间划走的发丝,闻言点头道:“拐子被连根拔起判了斩首。欺负你的人因贪污受贿全家被发配南洋。拉偏架的老师丢了工作。冯家祠堂被无名火烧了个干净。”
“我都记得。”他笑了笑,“还派人去查了查这些人的近况,想不想知道?”
姜璟:“……”
你怎么记得比我都清楚……
再说了,事情过了那么久,知道他们近况干什么?!
姜璟侧过身,兴致勃勃问:“你调查到了什么?”
谢无拘无声笑了笑:“拉偏架那个老师姓贺是不是?”
姜璟忙点头。
“这人是旧朝的老学究,看不惯女子进学堂。他不是单单为难你,他是为难学堂中所有的女学生。他用诋毁女子名声这种肮脏的手段,劝退了不少女子进学,在成为你师长之前,他已经做了好几年这种缺德事,因此对付你的手段更是熟门熟路。”谢无拘冷笑一声,“他作孽太多,某个冬天被人打断腿扔在雪地里,伤了根本,事情被爆出来后又被江州除去师籍,后被学堂辞退,腿没钱调养,已经瘸了,名声也坏了,现在靠给人算命招摇拐骗度日。”
“发配到南阳的那家人贪的太多了,唯一的幸事就是他没对百姓的土地下手。但这辈子也都回不来了。他儿子,就是欺负你那个,找了个南洋土著姑娘成亲,一家人已经在那里扎根。”
虽是前尘旧事,姜璟把这些消息当话本一样,听得津津有味。
随后她才道:“先前我说,我以自身为饵,却没有查到什么,便放弃了‘有人一直在背地里保护我’的猜测。”
“可是……”
可是知道了这么多新情报后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她咬着嘴唇,紧张道:“你说会不会真的是姜小婵干的……所以她知道我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守在暗中保护我呢?”
……
……
谢无拘沉默着看了姜璟一眼,对方心虚抬头,嘟囔道:“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所以才不想跟你说这些。”
“这件事被遮掩得差不多了,我的人没查到什么,”他问,“宣平侯知道了真相,所以帮你掩盖?”
“说对了一半,宣平侯是觉得我长得漂亮,能卖个好价钱,攀攀高枝儿,怕这段经历折了我的价,才出手掩盖了此事。”
她看着谢无拘铁青的脸,干笑两声:“你别管这些细枝末节,你就说我猜的有没有这个可能?”
谢无拘摇了摇头,叹道:“这并不是小事。”
不过他并没有就此探讨下去,只是说道:“只是可能性不大。”
“正如宿前辈所说,如果姜小婵没办法养你,又担心你有危险,那送到他身边不好么,有一个先天高手看顾,足够了。”
“再说了,”他轻声叹气,抬手给她一个脑瓜崩,“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哪个疼爱女儿的亲娘舍得将你放在这个地方磋磨啊。”
“哎哟!”姜璟捂着脑门呼痛,恼怒地瞪他一眼。
夜色渐深,雨声滴答,敲打窗棂。姜璟凝视着黑夜中的雨滴,开始困倦,她捂着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带出两颗泪珠,缠在长长的睫毛上。
谢无拘含笑看着她,温声道:“睡吧。”
姜璟摇头,心里记着还有事没有讲,努力将困意摇散:“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坦白。”
坦白?
用这个词儿?
谢无拘眉头微挑,这又是干了什么心虚的事了?
这么看来,你干的坏事儿可不少啊。
“说起来你一点都不好奇我受封之事吗?”姜璟浅笑道,“一个宫中女官而已,职位再紧要,也不至于让帝后认作妹妹吧?”
朝中还在讨论封地呢!
谢无拘:“……”
他硬着头皮道:“……嗯,好奇。”
“其实就是因为澹姐姐啦。”姜璟撑着头,轻声道,“澹姐姐全名叫谢澹,她生父就是鹰扬将军,生母是郑国夫人。澹姐姐其实是陛下的表妹。”
她将此事归功于谢澹,谢无拘却忽然说道:“不要妄自菲薄。”
“这些都是因为你本身很好。不然他们身为帝后,绝不会这么用心地给你挑选小字和封号。”
“那是自然。”姜璟一甩袖,昂着头骄傲道,“我当然很好。”
她转了转脑袋,确认再没有隐瞒什么事情,于是坦然道:“可以走啦。”
谢无拘规规矩矩坐在一旁,小声说:“我也有件事要同你坦白。”
姜璟稀奇地看着他这幅尴尬的模样,笑吟吟说道:“什么事情?”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悲壮道:“你可以对我接下来说的话生气,但千万不要气到自己。”
“……无拘是我的字,我名逸。俱怀逸兴壮思飞的逸。”
“谢逸……”姜璟嘴角向上弯起,“很好听的名字。”
“就是有些熟悉……”她费劲在大脑中检索,喃喃道,“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谢无拘不自在地干咳一声:“我家中人员简单。加我总共四个,我爹不知所踪,我娘身在长安,我还有个……阿姐。”
“我阿姐……也叫谢澹……哈哈,好巧啊。”
姜璟收敛笑容,幽幽道:“我想起来了。澹姐姐提过一句,她有个从小就爱板着脸的弟弟,家里人担心他,给他取了单字逸,希望他活得自由又开心。”
姜璟似笑非笑地看着谢逸:“谢公子,你爹不会也是鹰扬将军,你娘不会也是郑国夫人吧?”
谢无拘:“……”
谢无拘咳得就像是要背过气去了。
“我在家的日子不多。”他只好说。
“嗯?”姜璟抱臂,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桌上的茶已经空了,谢无拘举起茶壶,倒出一杯熟水。
“朝元玄功自是天下一等一的内功心法,可是弊端实在太大,”他平静道,“修心守性是修习这本功法的第一步,也是始终贯穿的一步。”
所以一被发现修习朝元玄功,他就被送到亲爹所在的门派修习,修炼不成不许归家。
“为什么,在家修行不行吗?”姜璟奇道。
修心守性又不是断情绝性,没必要远离家人吧?
谢无拘解释道:“一来是阿娘不会武,万一内力失控很容易走火入魔冲撞到她。二来……这世上从来没有人练成过这本功法,假如我因此而死,没有经历长久的相处,他人不会太伤心。”
姜璟顿时呼吸一窒,看着他平静的表情,心里更是难过。
“我被送到东边的一座海岛上,那是我师公,就是我爹的师父隐居的地方,之后就常年在岛上生活,一直等到能控制自己情绪,才被接回长安。”
姜璟黯然点了点头,心想:你那时才那么小,就一个人被送到海岛上,也不知该有多么难受。不然为什么现在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你都不敢看我。
她不想让谢无拘陷在这样的情绪中,做出笑吟吟的样子,说道:“鹰扬将军的师父?从来没有过的情报呢!”
谢无拘无奈:“……我爹当然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况且他都练到先天了,必然是有师傅带的。”
“好吧。”
你遗憾什么劲儿啊!
“岛上的生活还算平静,每过旬日,我都能收到阿娘和姐姐的书信和吃食,再加上年纪尚小,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
“故此长安少有人知道我。”谢无拘平静说,“后来我奉陛下之令在江湖中闯荡,那时又遮掩了真容,因此除了同样身在江湖的席飞昭,没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姜璟轻轻“嗯”了一声,说道:“之前在长安,你一定要跟着我一起走,是不是也是因为我和澹姐姐有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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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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