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芸悦的眼中褪去了惶恐,尽是迷惘。
她问道:“秦艽姐姐,你说,我究竟是谁?”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我是秦韵,还是周韵悦?”
如此难以想象的经历,绝不是区区一言梦境便能解释清楚的,她讲述的一切太真实,太细节,无论如何也无法仅凭做梦便能编织出这样的经历来。
所以她混乱了,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她不知道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而此刻,她需要秦艽给一个答案。
秦艽定了定心神,看着周芸悦,如果是为了安抚她,她大可以说,这的确是梦境,而梦中所见一切,或许是因为她有仙缘呢?
仙缘虽遥不可及,但世上流传颇多,并不一定是虚妄。
但是秦艽自己也有过一世,但她心思坚定,从不认为那一世是虚假的,不认为那只是她自己莫名其妙的梦境,所以她更加无法在此时否认周芸悦说出的一切。
于是秦艽道:“或许既不是庄周梦蝶,也不是蝶梦庄周,这根本不是一场虚假的梦境。”
周芸悦瞪大了眼,不知道秦艽要准备说什么,但心中隐隐有些预感,秦艽一定会说出一些出乎她意料的话来。
秦艽缓缓道:“或许那是可以随手拨弄凡人命运的仙境,阎王有生死簿,那些话本,如何就不能是记录我们这些凡人一生的生时簿呢?那个女子既然能随意成为我们之中的一个人,她是真实的,为何我们就不是真实的?”
周芸悦似乎是被秦艽吓到了,轻呼了一声:“秦艽姐姐!你……”
秦艽道:“我也曾历经一世,那一世又与你的一世有所不同,我对那一世的生活并不满足,我被禁锢于方寸之间,终其一生也未能完成任何一个心愿,我不甘心。”
“我既然是秦艽,你便是秦韵,那个害了我一生的秦韵不是你,那个抛下八珍馆导致秦家两代心血差点毁于一旦的秦韵也不是你,若她真是下凡的仙人,那也应当遵守这人世间的规则,不应用仙法伤害凡人。”
“我要从她手中夺回自己的命运,你也应阻止她用着你的身体败坏你的一生。”
秦艽看着周芸悦的眼睛,对视着,问道:“不管她是仙人还是妖孽,我总该知道一个真相,你害怕吗?还是要和我一起抗争?”
周芸悦沉默半晌,眼中忽然亮起了光:“我知道我就是秦韵,我所经历的一切既然都是真实的,我为什么要怕,我们历经了一世,又保留了这些记忆,何尝不是那个不知是仙人还是妖孽的女子胡乱扰乱我们的命运而对应付出的代价?”
“她不知,而你知我知,就算她非凡人,我们也算掌握先机,又何必害怕她!”
周芸悦之前害怕的,只不过是她经历的那一世太过真实,如果不被肯定,就像是完全否定了她整个人一样,她找不到自己了。
但如今得知秦艽也有相似的经历,她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她的存在是被肯定了的,这一切的经历都是真实,那她便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人的一生可以畏惧很多事情,但也可以为了一些事情无所畏惧。
已经成为周芸悦的秦韵是如此,秦艽亦然。
“只是……”周芸悦叹了口气,“我谁都不敢说……”
“周芸悦这姑娘……在疫病中去世,周母又年事已高,也生了一场重病,我实在不敢将这些说与任何人听。”
秦艽拍了拍周芸悦的手:“既然那个女人占用了你的身份,那你还能成为周芸悦也是一场幸事,说不定这便是上天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既然你成为了周芸悦,便好好做周芸悦,无论是周母还是大师兄,都期盼周芸悦是健康的活着的。”
周芸悦呼出一口气,多日来的压力终于都释放了出来,神情也轻松了很多。
“秦艽姐姐,你方才说你也经历了一世,但那一世又与我的有些不同,不如我们一起细谈一番,说不定对我们之后再次面对那个秦韵会有所帮助。”
秦艽淡淡一笑:“自然,我也是这个想法。”
索性周芸悦的脚伤也要修养一阵出不了门,秦艽也不打算出门在京中露面,两人接下来的时间便留在宅子里将各自经历的一世细细对应详谈。
*
“秦小姐,近日送来的药材还有欠缺的吗?”陆商周忐忑问道。
原本是想着和秦艽有机会多多相处,没了秦帆在中间时常现身,他自然有了更多的机会,这才对进京之事如此积极。
谁曾想他全然忘记了秦艽是从京中如何离开的,以至于秦艽到了京中之后足不出户,他才回想起这件事,又暗自懊恼了许久,只能时不时找找借口送送东西才能登门见到秦艽。
秦艽这些时日和周芸悦只顾着细聊,早将陆商周之前的窘态忘了个一干二净,至于他所说求亲之事更是抛在脑后,完全没想到他这一番作为是别有目的,只当陆商周是为了照顾她们两个在京中不方便出门的女子。
是以在收到药材后便熟练的送客:“陆公子很细心,没什么欠缺的,陆公子诸事繁忙,倒也不必次次亲自来送,至于八珍馆的琐事,派个伙计来也就行了,也省得陆公子跑这许多趟。”
这是在私宅,也不是在八珍馆后院,再加上现在是在京中,又不是在苏呼郡,他待久了难免有些不好,所以被秦艽一顿客套就给送出了大门。
出了大门,陆商周如何黯然不说。
秦艽自然又回到了屋内看看周芸悦的脚伤。
之前的扭伤并不是很严重,休养了这些时日,秦艽本就是个大夫,天天贴身看着,自然也就好得快些,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
秦艽便叮嘱道:“这几日让你适当走动,但是你又走动得多了些,晚上记得用我给你的药材泡泡脚再休息,再过几日便完全没事了。”
周芸悦乖巧的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秦艽姐姐费心。”
周芸悦顿了顿,继续道:“秦艽姐姐,我想去庙里……给周芸悦点一盏长明灯。”
她苦笑一声:“虽然这并不是我的本意,这一切很可能都是别人造成的,但我终究是借用了她的身体,只能向她的母亲和哥哥隐瞒她的死讯,既不能给她做衣冠冢,也不能替她立牌位,在苏呼郡做这事实在不方便,正好来了京中,我想在这边庙里给她点一盏长明灯。”
秦艽叫她满脸忧愁的模样,叹了口气,轻声安慰道:“可是在周芸悦母亲和她的大哥眼里,你一个小姑娘来京中,别的地方不去,却独自一人往庙里钻,着实有些奇怪。”
周芸悦也知道这一点。
就算是京中或是其他地方有拜庙的习惯,但毕竟庙里的和尚都是清一色的男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家中长辈或者女眷丈夫带着年轻的女子去的,自己孤身一人还往庙里去着实奇怪。
更何况这是风气保守的京城,要是周芸悦一个人去,哪怕就是秦艽和她一起去,都是十分扎眼的事情,一扎眼就很容易被人记住,要是那么容易被人注意到了,周芸悦想悄悄替原身点灯的事实便瞒不住了。
所以她才满脸忧愁。
“我是想着,现在我刚来京中,没什么人认识我,我换个完全不一样的打扮低调点去,就算是不小心被人注意到了,只见了一面,说不定时间一长就忘记了。”
周芸悦叹了口气,也知道自己这个主意不太靠谱,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她继续道:“要是待的时间长了,我们住在这里,迟早都要出门的,就算是出门的时候不多,但时间一久也容易被别人熟悉,要是等那个时候再找机会去,怕是一个抬面就能被人给认出来。”
秦艽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也是这个理。”
“可是……”秦艽皱了皱眉,“京城里……”
秦艽也很难想到其他的办法,京城中对于未出阁女子的保守程度和苏呼郡是完全不一样的。
哪怕是之前想做女大夫的秦艽,想的也不过是嫁人之后才有机会,甚至那都是扯着秦府济世救民,大仁大爱的大旗,就算如此,私底下的小话也绝不会少,就算是秦府的秦母,在秦艽落水之后的第一态度都是失了清白要尽快找到出路。
周芸悦年纪太小,脸太嫩,又已然是已经开始发育的少女,稍微上心一点的人家在京城中,这个年纪家里都已经提前开始相看了,周芸悦再怎么装扮,也很难掩盖自己的青涩模样。
更何况去庙里,秦艽也绝不会让她一个人去,就算是她们两个人一起去,都要尽量多带仆人,庙里毕竟人来人往,又香火旺盛,庙院空旷,孤身女子实在不安全。
周芸悦道:“我原本想的是,雇个男人假扮我的父亲或者哥哥,这样一来我和他一起去庙里便不打眼了……”
秦艽一声直接打断:“不行。”
秦艽警告的看了周芸悦一眼,道:“你可别乱来。”
“京中并不如你想象中的安全,越是繁华越是大的地方藏污纳垢之事越是哪里都有,雇来的人仆人还有可信之处,可什么正规的雇佣可以假扮别人的父亲哥哥或者极为亲近的家人?到时候起了歹心,你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周芸悦缩了缩头,小声道:“我也想到了……可能不太妥当,所以就说只是原本……”
秦艽沉吟道:“不如……我去请陆公子帮这个忙。”
周芸悦惊讶道:“啊?难道你要将我们俩和那个秦韵的事告诉给陆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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