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提废太子(中)

施大人都不知自己怎么归的家,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那一句置之死地而后生。

最后他盯着熬出红血丝的眼,进宫求见武帝。

作为武帝安排在户部的心腹朝臣,他是知道帝王要革弊端的,知道帝王也偏疼太子,知道帝王默许护国长公主压着徐家实则是压着……冒籍一事。

《大周律》科考县试便需要填写履历、亲供、互结、具结。

而流落民间的太子在徐家的操作之下能摇身一变成小三元,是彻彻底底在践踏科考报考的规则。

所以有些事一直是冷处理。

只是没想到……没想到还能再诈死一回,甚至还是他的儿子亲自冒籍。

施大人匍匐跪地,最后卑微哀求,求帝王开恩,绕自己儿子一命:“还求皇上您看在老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哪怕……哪怕流放我儿,对他而言亦也是一条生路。”

武帝匍匐跪地的施大人,瞧着人满脸憔悴的脸庞,冷声开口:“打算拿自己儿子杀鸡儆猴,老施啊,你觉得满朝文武会就此打住吗?知道大理寺在山东查到了什么?”

迎着一句比一句拔高的怒吼,施大人身形颤抖:“回皇上……皇上的话,微臣……微臣不知道。”

“府学的秀才们都在质疑江南的小三元如何能摇身一变成太子,区区商贾如何能够捏造一套履历。”武帝拍案:“也是因此,让贪官污吏看到了希冀,让地方豪绅想要撕咬着太子,想要处理干净自己手中的隐户。”

“太子的位置,护国长公主说得对,你开口提出废太子,还能掌控点主动权。否则山东菏泽惨绝人寰的空城真相曝光,这全天下的地方乡绅都要上蹿下跳。”武帝哑着声,诉说自己自打听闻密探汇报后,理智的思忖。

哪怕情感上,他不愿废太子。

可现在暂且废太子,才能让他彻彻底底,查户口,掌控地方。

施大人闻言面色都发白了,难得骇然,忘记尊卑,抬眸看向武帝:“可……可……可太子是您一手带大的,您……”

武帝听得这声结结巴巴,却也是源于真情的讶然,目光幽幽的看着“关押”太子的宫殿。哪怕隔着层层宫墙,作为一手带大儿子的爹,他感觉自己能够看得到顾烨此刻在干什么。

或许在后悔反省,或许带着些委屈怨念,或许被……被牙尖嘴利的沈蕾气的跳脚,但不管如何猜测,顾烨也该实实在在明白自己做错事,会付出什么代价。

一个时辰后,施大人白着脸,秘密见了太子。按着帝王所言,将掌握主动权这事详详细细诉说。

太子双手死死紧捏成拳:“山东那些贪官污吏勾结地方,拿孤小三元做文章,这还得算孤头上?!”

“殿下,局势所迫。”施大人卑微的佝偻身子,“还求您慎重谋划。眼下并非争一时之气。”

“大理寺一行人已经从山东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三日后大概就能呈上调查的所有罪证。”

听得这声声跟催命符一样的话语,太子黑着脸,问:“那沈蕾真是护国长公主的女儿?”

“回太子殿下的话,这事……”施大人弯腰:“这事微臣并未查探到。但不管是与不是,山东难民有数十万,菏泽更是空城。这事天下皆震。”

唉声强调着严重性,施大人更是道:“皇上有意下令让江南厘出来的百姓迁移山东,让您戴罪立功为山东总督,管好山东。”

“山东总督,这是实实在在的实职。”

太子殿下遇刺之前还年幼,只上朝观政。被寻回之后,因牵涉调查刺杀案,又牵涉桃色绯闻,也只是观政而已。

可若是按着帝王的安排,就能够实实在在手握一方权利。若是经营得当,山东从今后便是太子的根基。

“山东总督?”太子慢慢手指捏紧成拳:“必须去山东吗?去众所周知的北疆苦寒之地,不是更好体现孤的落魄吗?”

“若是将北疆治理的塞过江南,比山东这本就算鱼米肥沃之地,也更让世人震撼,也能跟重得太子位。”

施大人直接双眸瞪圆了:“北……北……北疆?”

“对!”太子笃定开口。

“可……可那自古以来,有史记载以来便是不毛之地,便是天寒地冻。”

“若非南渡,鱼米之乡的江南不也是蛮夷之地?”因调查过真有金矿,太子感觉自己还是去北疆更有盼头。

毕竟北疆还能有军队。

若是北疆的政权,军权都拿在手里,那他才能真正的安心。

否则没有军权的太子,依旧得小心翼翼。

施大人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而在外竖耳倾听的武帝面色漆黑,目光沉沉的看着不知何时落下的夕阳。夕阳残血,余光噗洒在宫墙上,为本就大红肃穆的宫墙愈发染了一抹殷红。

让人是真真的能够嗅得到铁锈斑斑的血腥气。

让人都害怕有这样愚蠢的儿子,他会不会被当做昏君,被拉下马!

压根不知道帝王心中已有不喜,太子来回反复思忖,连续央求的要见武帝。可万万没想打一次次的被拒绝。

直到三司来宣旨,说荣国公和大理寺少卿顾霆为首的联合调查人员已经归来。

“还请诸位皇子公主以及沈姑娘一同去乾清宫旁听!”

被一直关押的众人:“…………”

沈蕾无视各种眼神打量,好奇:“会有记录,比如青史留名这种吗?”

不管结果如何,能够直接乾清宫一游,也值!

传旨的官吏面无表情,紧抿唇畔,不语。

沈蕾见状扁扁嘴,按着所谓尊卑有序的排序,跟在小公主后头,走。

一炷香之后,她跨过门槛,感受着迎面而来的肃杀冷戾气息,顷刻间看戏的心思荡然无存。甚至她下意识的抬眸,想要寻找娴熟的护国长公主,求一丝丝的安全感。

护国长公主见状,强打起精神,冲沈蕾笑笑。

见状,沈蕾安心了,有样学样三跪九叩。

哪怕不紧张,但到底身上佩戴的东西有点多,以致于她行礼之时,叮铃咣当响亮。

在场的文武百官看着叩首,头上发冠都直接磕到地面上发出脆响的沈蕾,齐齐垂首,权当自己没看见。

毕竟他们还是有眼色的,荣国公和沈芸的眼神都快黏在沈蕾身上了。

那就证明这个约莫是真的千金……不,真郡主!

“这衣服谁让穿的?”沈芸一见自己铁板钉钉的亲妹妹行礼,没忍住看过去,一见人这模样,就克制不住愠怒了:“就算宫裙,也有其他颜色吧?这一身紫,显黑。舅……”

沈芸舌尖一转,弯腰:“舅舅,这宫中嬷嬷宫女们连最基本的美丑观念都没有吗?穿衣打扮尽量遮丑,而不是扬短处。”

“这色彩搭配的,今后过后恐怕都会扣上一个丑女名号了。”

“看看我,看看这表弟表妹们,咱们家其他不提,有丑的吗?”

武帝看着气愤控诉的沈芸,抬眸定定的看了看沈蕾。

虽然相比第一次见面的黑炭而言,沈蕾是养白了几分。但相比他金尊玉贵娇娇养的公主而言,沈蕾还是黑炭。

且紫色看起来高雅端庄,但沈蕾穿身上也显黑。

“你这熊孩子闭嘴!”武帝沉声:“咋就丑了。看着还行啊,这衣服穿的多精神,虽然是瘦弱了些但养养就好。这眼神够亮的,就精神。”

“一看这眼睛,倒是随朕。”

“外甥似舅。”

最后四个字不亚于晴天霹雳,朝臣们目瞪口呆。哪怕有些猜测,可武帝直接一句“外甥似舅”,那便是铁板钉钉了,甚至这词诉说的是清清楚楚的偏袒。

甚至更加直白些,就是在敲打朝臣,敲打某些人,不要提及某些有关清白的事情。

这样的言外之意,非但朝臣,便是沈蕾都听得出来。但可惜的很,对她而言,清白还真是不担心的。反正有人借此怼她,她就敢拉所有人一起没了清白。

没错过沈蕾眼眸燃烧着的嘚瑟,太子藏在朝袍里的手指捏得更紧了。

沈家就仿若泰山一样压在他背上,愈发压得他喘息不过来。

特别是今日。

沈芸虽然有侯爵之封,但这侯爵是皇亲爵位,是没有资格上朝的!结果非但站在了朝堂上,甚至还敢恍若在家里唠嗑一般,透着些从容。而他的父皇呢,也的的确确是好舅舅,光明正大的偏疼着沈芸。

一直暗中留心观察太子的帝王没错过人一闪而过的怨念,心中寒意更甚了两分。

于是他不再踌躇,直接命令:“顾霆,你将调查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被点名的顾霆出列,字正腔圆的将自己调查的证据,从保存下来的鱼鳞图册开始诉说,一直说到找到的襁褓。

朝臣们:“…………”

年轻的朝臣们想着护国公主昔年干过的事情,不自禁看向人。

武帝直接拍案:“怎么,诸位爱卿是觉得公主拒绝和亲换成军粮有错,得任由守边的士兵们一个个去死吗?得看着仇敌铁骑犯边,百姓流离失所?”

带着帝王怒火的话语响彻乾清宫,朝臣们双腿一颤,直接匍匐跪地,口呼帝王息怒。

先前神色有些惊的年轻朝臣猛然回过神来,吓得两股颤颤,害怕因自己这一眼,丢了身家性命。

武帝睥睨跪地的朝臣,冷笑一声:“顾霆,继续。”

顾霆听得不容置喙杀气腾腾的命令,“皇上,微臣斗胆,顺着难民落户去向调查,微臣还查到京城忽然盛行的柏香阁掌柜柏香乃是昔年救助太子殿下的徐凤娇,更查到户部左侍郎之子,太子伴读施文彬竟无视律法为徐凤娇诈死,捏造户籍图册!”

“故此——”

顾霆双膝跪地,“求您彻查山东难民去向彻查江南科考还山东百万难民,菏泽十二万冤魂一个公道!”

“太子隐匿户口无视律法条文,不配为国之储君!”

“且臣还要参护国长公主虽护国,但手段却恶劣。奴才的命也是命!”

字字铿锵,响彻朝堂。

满满当当的乾清宫,此刻静的仿若夜半无人一般,透着诡异的死寂。

太子看着排列整整齐齐的罪证,目光幽幽的看着说得铿锵有力,大义凛然的顾霆,嘴角勾起一抹嗤笑。

今日这个满朝听审,说白了就是让他清醒。

清醒的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少势力。

军权是皇帝的。

好不容易在江南得了些才名,能赢得清流文臣的支持,结果却是山东苦难的开端。让他是要生生世世钉在耻辱柱上。

哪怕有失忆,哪怕诉说他的无辜,也无人在能真心诚意的支持。清流的根基便是科举,而科举的第一关便是身家清白,便是三代有证可查。

自觉自己很清醒,太子慢慢抬起头,红着眼对武帝道:“父皇,儿臣——”

话语故意停顿了一下,太子眼角余光看看朝臣,又瞟了眼自己右侧跪着的弟弟们,唇畔张张合合半晌,佯装出一副颤栗畏惧又背负“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痛苦绝望模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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