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达成共识以后,他们吃了一顿有点尴尬的牛排,到最后沈霖才想起,“我们拍张照片吧,我发给我爸妈看看。”
“哦,”闻静迟钝地反应过来,“照片,确实。”
然而她垂头看着他们只剩下残羹冷炙的桌面,又很有些犹疑地望着他,“现在拍照吗?”
她微微皱着眉,莹润的眼睛微微上挑,那副怀疑的神情让沈霖有点想笑,不过他们毕竟不是可以开玩笑的关系,所以沈霖忍住了。
“不拍桌面,拍到餐厅的背景就行了。”沈霖想了想回答,又问,“你会拍吗?”
闻静很想回答会,但是她和朋友出门从不拍这种照片,沈霖一看她的朋友圈就会露馅,所以只能乖乖地摇了摇头,“不会。”
“我也不会,”沈霖别说自拍了,他甚至从不拍人像。
最后沈霖请服务员帮他们拍照。
服务员举着沈霖的手机,看着镜头里隔着楚河汉界的两人,迟疑地确认:“先生您确实是要拍情侣照对吧?”
沈霖挑了挑眉,“当然。”
“那,”服务员无奈地放下手机,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距离,“两位是不是坐得有些远了呢?”
沈霖看向闻静,她脸颊有些薄红,不知道是因为热的还是因为害羞,有点举足不定地看着他。
沈霖并不是喜欢追忆往昔的人,高中对他来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绝大多数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但这会儿他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闻静的时候。
那是高二开学第一天,他忘了调回闹钟,错过了早自习,背着单肩包穿过男生们此起彼伏的揶揄,也不知道他们在揶揄什么,但等他从后门走进教室时,他明白了。
在教室三五成群的嘈杂中,一个陌生少女安安静静地站在他旁边一直空着的桌子跟前,正认认真真地给课本分类。
沈霖并没怎么在意,不过他的位置靠窗,要进去必须得穿过她的位置,便从兜里掏出一只手同她打了个招呼,“你好,新同桌?”
少女被吓到了似的,课本从手上滑落,撞倒了她摆放未稳的书堆,二十多本书如同倒塌的多米诺骨牌哗啦掉了一地。
教室里很多人都忍不住望了过来,她却像是没有察觉,转头呆呆地盯着他。
沈霖眉毛轻挑,弯下身去捡她落在地上的课本,她迟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跟着蹲下身捡书。
沈霖偶然抬头的间隙,看到她额前垂下的发丝在晨光下有种棕褐的色彩,遮住了她大半神采,但依旧让他窥见了她轻颤的睫毛和通红的耳垂,像一只被路人惊到的小鹿。
他舌尖抵住后槽牙,觉得很有意思。
因此在他拾起最后一本,摞到她手里时,便忍不住逗了她一句,“我有这么可怕啊?”
事到如今,沈霖实在很难理解自己当初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劣根性,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现在看到闻静,还是很想逗她一下。
“怎么办?”他盯着闻静,声音轻得像疑问,又像诱哄,“要坐得近一些吗?”
闻静眨了下眼,像一头扎进陷阱却还无知无觉的小兽,“哦”了一声,便挪到了离他最近的那个位置,还很肯定地说:“是该近点。”
沈霖终于忍不住别过脸笑了下。
闻静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就像她和沈霖坐同桌的那一年,经常不明白他笑到捂着肚子趴到桌上是为什么。
不过她突然觉得轻松了很多,因为他们重逢以来,那种横亘着礼节性微笑的陌生感仿佛在逐渐消融,让她越过八年的时光,见到她十六岁时喜欢的少年在面前重新出现。
“咳,”服务员拳头抵着嘴巴打断了一下,他倒不是不耐烦,以沈霖在他们餐厅的累计消费来看,就算让他在这儿给他们照一个小时的照片,经理也只会鞍前马后地表示赞同。
但这对情侣实在是有点奇怪的生疏,也许是刚确定关系吧,服务员心想,遂好心地提议道:“两位要么牵个手或者抱一下?”
闻静刚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又瞬间僵硬。
沈霖实在有点不忍心再折磨她了。
“冒犯了,”他轻声说。
冒犯什么?
闻静还没对他这三个字做出反应,就察觉到他的胳膊绕过她的后背,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他力道很轻,几乎只是虚虚地落在她的衣服上,但他们不可避免地因为这个姿势贴得很近。
闻静呼吸一紧,下意识侧过头去看他,沈霖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并没有像他表面展现出来得那么游刃有余。
前方传来一叠声的快门声。
服务员连拍好几张,笑着递给他们,“两位真的很相配。”
沈霖很快松开了闻静,把手机拿到他们两中间,让她也能看得到。
服务员其实很会拍,他们挨在一起,浅色调的衣服几乎相融在一起,背后是黎城火树银花的夜景,衬得他们十分亲密。
是在沈霖揽住闻静时,并未预想到的亲密。
但要说他们两相配……看到自己有些紧绷的脸和闻静因仓促仰起的头,沈霖觉得服务性岗位确实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
“你觉得可以吗?”沈霖征询另一位当事人的意见。
“可以,”闻静缓慢地收回盯着照片的视线,“发给我吧。”
沈霖给闻静传完照片,然后礼貌地跟服务员道谢,“谢谢,结账。”
*
回程的路上他们并没有说太多话,在顶层餐厅短暂的融洽就像仙女教母的魔法一样失去功效。
闻静有点遗憾,但没有非常遗憾。他们已经有了联系方式、握过了一次手、拍下了第一张合照,未来还会拥有更多时间,去拥有更多东西。
她在下车前,眉眼微弯,对他说:“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下次见,沈霖。”
她轻摔上门,转身走进了小区。
沈霖没有立刻离开,他降下半扇窗,靠在椅背上,默默凝视着闻静离去的背影,手边点燃了一支烟。
他并没有什么烟瘾,不过心乱时偶尔会抽一根。
上次抽还是半个月前的同学聚会。
沈霖向来觉得,真正重要的人,自然会一直保持联系,犯不着搞这种聚会。他对和一群姓名容貌都忘记大半的昔日同学重聚并无任何意愿。
但攒这个局的人是他们高中的班长、他的发小喻真,他被勒令必须要到场给喻真撑场面。
喻真包了酒店一个宴会厅,出钱又出力,前前后后忙忙碌碌地招待着各个老同学,沈霖则和另一个发小傅弘躲了个清闲,就坐在桌边看热闹。
除了应付前来叙旧的同学,就是对着新进来的人猜名字,赌谁记得的人更多。
沈霖毫无悬念地输了个彻底。
傅弘都气笑了,“和你赌这个我毫无游戏体验好吗?咱们班六十几个人,你记得的人能有二十个吗,啊不,还是说十个?”
沈霖懒懒地喝了口酒,“你倒是记性好,那换个赌法,我赌你至少不可能记得所有人。”
他们已经毕业七年,这个赌法其实很有难度,但傅弘对自己很自信,“行,赌就赌,我要是赢了,你上次拍来的那块表送我?”
沈霖瞥他一眼,“就知道你盯着那块表很久了,行,赌吧。”
傅弘立刻来了精神,跃跃欲试地等着下一个来的人。
沈霖没什么兴致地继续喝着酒,却听傅弘突然卡壳,“哎,这是谁来着?”
沈霖抬眼望过去,门口刚走进来一个年轻女孩,手臂上搭着一件风衣,穿着蓝色格纹衬衫和白色长裙,长卷发垂在腰际。很温柔的模样,四下张望的神情却有些慌张。
喻真一见她就立刻迎了上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微微歪着头,听得笑意盈盈。
傅弘还在纠结,“咱们班真有这人吗?按说这么漂亮的姑娘我不会一点不记得啊。喻真这么殷勤,不会是把他女朋友带来了吧?”
傅弘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很合理,但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人却突然开口。
“闻静。”
傅弘转过头,看到沈霖已经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他的酒杯上,很随意、但很笃定地说:“那是闻静。”
傅弘有些讶异:“你竟然有记得的人!”
沈霖用看傻逼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那是我同桌。”
有了这个线索,傅弘终于从记忆里把闻静这人扒拉出来,“哦哦,想起来了,她高二才分到我们班,高三又到实验班去了,难怪我没印象。”
“就跟我们呆了一年,还特地把人叫来,喻真这是有情况啊,”傅弘顾不得手表不手表的了,趁喻真路过时一把勒住他的脖子,“不够意思啊兄弟,有情况藏着不说是吧?”
喻真一脸茫然:“什么情况?”
傅弘朝闻静的方向努了努下巴,“人家就和我们当了一年同学,你念念不忘是吧?”
喻真挣脱傅弘的胳膊,正色道:“你说闻静?你们是只和她当了一年同学,但是我们俩还当了四年大学校友。她现在是个画师,虽然很有名,不过他们这行又没那么稳定,同学聚会我肯定得拉我的老同学来逛逛,说不定以后能有合作意向呢。”
后来他们说了什么,沈霖没印象了,整个同学聚会都很无聊,上赶着来攀关系的人更让人觉得厌烦。
散场时有人要攒第二摊,他自然婉拒,正巧父母打了电话过来,他顺势接起,理所当然地告辞后循着酒店偏僻的地方走。
但父母的电话更让人心烦。
“反正你又不谈恋爱,去见见岑雪怎么了,你们两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发展一下,正好合适,对公司也有利。”
沈霖听笑了,“您要是管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叫青梅竹马的话,那我的青梅竹马能组两个足球队打比赛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就算是青梅竹马,您看我姐,和她竹马得不能再竹马的人联姻,姐夫这两年回过一次家吗?”
他的反驳自然是招来了明里暗里的斥责,等挂了电话,才看到傅弘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心有戚戚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叔叔阿姨又逼你联姻了?”
沈霖厌倦地点了下头。
傅弘捅了捅他,“我觉得说不定他们只是怕你单身一辈子,要么你去雇个人,假装你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情深似海非卿不娶,让他们别往你跟前推人了。”
沈霖被这个馊主意气笑了,“你不是要去续第二摊?赶紧滚吧。”
傅弘嘻嘻哈哈地走远,没忘了叮嘱他找代驾。
沈霖敷衍地答应了一声,顺势走进了露台。
他在手机上叫了代驾,趁对方还没来的时候,点了一支烟,对着沉沉的夜色缓缓吐出一口白烟。
却不曾想露台早有人捷足先登,被他的烟呛到,闷闷地咳嗽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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