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臻玉原以为来的是那冤魂不散,专程来看他热闹的谢鹤岭,听到这一声“臻玉”,陡然一怔。
这样柔和温厚的嗓音,语含担忧,与谢鹤岭那似笑非笑的语气截然不同。它曾断断续续出现在宁臻玉近三年的梦里,他辗转反侧,梦中柔肠百转千种相思,尽是旧日少年模样,醒后却未敢回忆。
三年前他在秦楼楚馆流连作画,旁人都笑他纨绔做派,没有人会知道他每一次提笔,最先想起的往往是另一个人的眉眼。
宁臻玉一时只觉得自己还未清醒,是哪日黄昏细雨迷蒙时的小憩,一场朦胧的不忍惊醒的幻梦。
他缓缓抬起头,果真望见伞下一双熟悉的眉眼——严瑭。
昏黄的灯笼映亮严瑭半张脸,还是三年前的模样,若说有何不同,便是瘦削了些。他平静地垂着眼帘,瞧着宁臻玉。
“天冷,你怎么坐在这里,当心着凉了。”
他说着,见宁臻玉怔怔的没有反应,不由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宁臻玉感觉额上一凉,人都清醒了些,当即往后仰了一仰。
“我没事,没事……”
严瑭皱起的眉头这才松开,缓声问:“你怎会在这大街上?”
宁臻玉总不能说是被人争风吃醋逼出来寻一只猫儿,他不愿意在严瑭面前显露出如此窘迫的处境,想找个借口蒙混过去。然而时隔多年面对严瑭,他的嘴巴,他的脑子便好似失去了控制,下意识道:“府中狸奴跑了……我出来寻它。”
严瑭一顿。
他当然知道宁臻玉如今的境遇,也知道这个“府中”指的是谢府,外面早就传遍了。他是宁臻玉在睢阳书院的师兄,家族中也有人将这事当做谈资,说笑一般讲给他听。
看着宁臻玉躲闪的、颤动的眼睫,他便知道对方在谢府过得并不好。
然而自从璟王把持朝政,这京中又有谁过得好呢。
严瑭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安慰道:“你等等,我替你找。”
说着回身招招手,严家的车夫赶了过来,听说要找一只猫儿,笑道:“小人家中妻子也养了猫,我知道些习性,这事交给小人便好!”
说着,提着灯往暗巷里小跑过去,专门找巷角砖石堆积之处,口中“嘬嘬”作声,果真有狸奴应声,钻出几个胖胖的脑袋来。
然而都不是谢府的阿宝,宁臻玉刚有些惊喜的面容便转为失望。
那车夫掏了糕饼喂猫,口中笑道:“莫急,公子且近前来。”
宁臻玉上前两步,蹲下身,就见那狸奴凑近嗅了嗅他的衣袖,叫唤了两声,领着车夫转头跑了。他正茫然,严瑭又道:“歇会儿等着便是了。”
宁臻玉的脚腕没好全,走动多时,这会儿隐隐不适,他便又回到屋檐下坐着,还有些发怔。
严瑭也跟着坐下,隔了一段距离,他瞧着宁臻玉灯火下苍白的脸,忽而问道:“听闻谢统领在安北王手下时,手段狠烈,他有为难你么?”
宁臻玉极不愿意在严瑭面前提及谢鹤岭,一听到这个名字,他便疑心严瑭是否也听说了那些下流的传闻。旁人也就罢了,可他绝不希望严瑭知道这些事,甚至听信了这些流言。
一想到他在严瑭眼里或许已经变成了不堪之人,他便觉整颗心直往下沉。
严瑭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态,见此便说道:“是我唐突。”
宁臻玉措辞许久,才艰难道:“他……他公务繁忙,府中人又多,我不过替他打扫院子,没见过几回。”
说出这些,他心里好受了些,觉得这算是相当直白的澄清,严瑭应能理解。严瑭沉默片刻,笑道:“那就好。”
宁臻玉那时满心窘迫,没有注意到严瑭移开的目光中,掺了几分失望。
细雨收尽,两人之间静了片刻,宁臻玉想起个话头,但两人分别三年,音书互绝,彼此之间全无了解,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也许回忆睢阳书院的往事叙叙旧,会更好些,偏偏他问心有愧,连面对严瑭都要心慌意乱,如何又能去想起、去提及当年两人的旧事。
有些事过去了,便没必要再戳破那层心照不宣阻隔数年的窗纸。
想了想,他和严瑭之间的联系,能提的居然是青雀——青雀是严家送来的。
“我在谢府结识了一人,名叫青雀,算起来也是严家的人。”他说着,忽而想起不对。
严瑭和严大公子,甚至和整个严家的关系都并不好,当初在书院,严瑭因为有人掰扯严家家风不正,跟人起了争执。他不该提这个。
出乎意料的是,严瑭点点头,道:“是我大哥的人。”
宁臻玉闻言,模糊地起了个念头,隐隐觉得严瑭变了很多。
严瑭停顿许久,不知在想什么,忽而转过脸来,却不看宁臻玉的眼睛,而是垂下视线望向宁臻玉单薄的肩头,犹豫道:“臻玉,谢大人他……”
话到半途,便听一阵脚步声传来,是车夫回来了。宁臻玉立刻站起来,车夫离得近了,便能瞧见怀里抱着一只猫儿。
“公子,是这只么?”
宁臻玉抱起一看,果然是阿宝,湿漉漉的淋了雨,皮毛一簇一簇的。他赶忙扯了衣袖去擦,口中连连道谢:“就是它,多谢,多谢!”
车夫拍了拍身上的水珠,笑道:“恰巧就在后边废弃的园子里,不远。”
事既已了,严瑭便起了身,就此作别:“趁雨停了,臻玉你也早些回去。”
宁臻玉顿了顿,只得点点头,“劳烦严二公子。”
说着往谢府方向走了一段,又忍不住回头,与许多回梦里一样,只望见严瑭的背影。严家马车行远了,他也不知自己在留恋什么,在空荡荡的街头怔怔立了许久。
他望着严瑭之时,另有人也在观察他。
道旁高高的阁楼上,谢鹤岭肩头披着氅衣,颇有兴致地瞧着这一切。
宁臻玉怀里抱着浑身湿透的猫,轻轻安抚,然而方才他独自坐在屋檐下避雨,甚至现在呆呆张望的模样,瞧着更像一只被舍弃的,可怜巴巴淋了雨的猫。
他瞥了眼越来越远的马车,信手敲敲栏杆,“那是谁?”
老段在他身后立着,答道:“严家的马车,方才宴会时出现过。想来应是严中丞哪个儿子。”
谢鹤岭想了想,“严家与宁家从前可有交情?”
若真有交情,宁简落难时未见伸手相帮,这会儿居然肯为了这点小事,三更半夜耽误在这里。
老段应声道:“属下这就去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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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严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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