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谢家奴

宁臻玉穿过神色各异的一群人,跟着谢鹤岭进了垂花门,隔着院子就见宁修礼在屋内坐着,神色焦急,衣物穿的还是昨晚那身,应是在此等了一天。

宁修礼看他俩回来了,面露喜色连忙起身,看也不看宁臻玉,客客气气朝谢鹤岭搭话:“谢统领……”

谢鹤岭面露惊讶:“宁大人居然还在?难为等到这时辰……”又拍了拍宁臻玉的肩膀,“两位兄弟情深,定有话要说,谢某不打搅。”

说罢也不理会宁修礼僵硬的脸色,扬长而去。

屋内尴尬沉默片刻,宁臻玉自然知道宁修礼在此等候,定然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危,怕是有意为宁家与谢鹤岭拉关系。

甚至把自己深陷牢狱的消息递给谢府,让谢鹤岭来救人,也只是拿他当人情,是讨好谢鹤岭的手段。可惜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宁臻玉没力气嘲讽,嘴唇动了动,“宁大公子找我有何事?”

宁修礼方才被谢鹤岭一句“兄弟情深”臊得脸热,这会儿听他唤宁大公子,更是坐立不安,没话找话:“那衙役凶恶,现下看你无恙,我也就安心了……”

他说着频频望向外面,似乎还指望谢鹤岭回来,好半晌才歇了心思,起身要走。见院外美婢来往如云,他忽又瞧了瞧宁臻玉,犹豫着问道:“臻玉,你在歌姬那里养病时……谢九去过你那里么?”

宁臻玉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无所谓地点点头。

谢鹤岭确实来过——来看他的笑话。

宁修礼的面色却猛然古怪起来,甚至有没来得及掩饰的不齿。

这点鄙夷不齿很快被压下去,他瞧了瞧宁臻玉单薄的身形,脸上转而显出几分亲近,低声嘱咐:“你不知得罪了谁,是谢九替你出面摆平此事。你在谢府侍奉他一段时日……只当是报答恩情。”

想起臻玉从前在家的性子,又叮嘱道:“今时不同往日,莫要骄纵。”

怎么说的好似他沦落至此,竟是自作自受,与宁家的所作所为全然无关了?

加上这长兄做派,听得宁臻玉面上似笑非笑。

宁修礼见他神情冷淡,也是讪讪,又安慰几句旁的,尽是些照顾好自己的废话,这才起身离开。

他一走,门口一直候着的管事这才进来,面无表情道:“宁公子请随我来。”

宁臻玉以为自己该去个下人屋里睡一觉,反正前几个月宁家蒙难,他也睡习惯了,不挑。

哪知这谢府实在太大,他又腿脚不便,只能咬牙忍着,拖着腿一路跟随,顺着弯弯绕绕的抄手游廊,又经过几处泉水潺潺的水榭亭台,终于停在一个小院子里。

打开屋门,屋里水汽氤氲熏香缭绕,屏风后放着个木桶,明摆着要让他洗漱沐浴。

伺候洗漱的两个下人极为年轻,白脸儿窄肩,身段纤细。他们用眼角瞥了宁臻玉一眼,放下水盆衣物,便哼声退了出去。

管事还是没什么表情:“宁公子刚从狱中出来,不好服侍大人,请尽快。”

哦,嫌他晦气。

宁臻玉知道是谢鹤岭故意折腾自己来了,他困得厉害,却也无法,自顾自沐浴一番,洗濯了长发,捏了捏脚腕,换上一身布衣。

他鼻尖嗅到衣物发间的香气,恬淡清润,谢府好气派,连下人洗漱竟也用得起这等薰香。

然而这个想法很快又被推翻。

他脚还瘸着,跟着管事一路前去主院的路上,碰见许多仆从婢女,他们身上或有脂粉腻香,或有清淡的皂角味,甚至他辨认出不少京中颇时兴的香料,却都与他身上的香气毫不相同。

擦肩而过时扫过来的打量的目光更是晦暗。

宁臻玉心里一阵古怪。

他跟随管事进了主院,管事恭敬通禀,推开屋门请他进去,这种叫人不安的古怪更重了一层——大半夜的,他两手空空过来,到底能伺候谢鹤岭什么?

宁臻玉犹豫一瞬,迈进门槛,终又嗅到了这股熟悉的熏香。里间影影绰绰,香几上供着一只绿釉博山炉,烟雾袅袅,缭绕的香气丝带一般,缠在珠帘上。

谢鹤岭已换了一身便服,与白日里衣冠楚楚的模样不同,夜色中显出几分懒得遮掩的冷漠。

他正靠在里间的软榻上看书,见他拖着腿进来,慢吞吞道:“宁公子叫人好等。”

两人的身世彼此早已心知肚明,谢鹤岭非要这般称呼他,宁臻玉很难不觉得是在阴阳怪气。宁小公子脾气一直不算太好,人在屋檐下,这会儿还忍了忍:“有何吩咐?”

谢鹤岭神色微妙,似乎有些意外他有此一问,目光落在他倚着隔扇才站稳的脚上,嘴角忽而露出个笑容:“夜里风凉,劳烦宁公子合上窗。”

宁臻玉依言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关窗。

窗边列着一张宽大的条案,他用手撑着案几,倾身去够,裤沿下露出白皙的一截皮肉,左脚腕明显肿了一圈。

兴许是姿态过于勉强,宁臻玉听到谢鹤岭微微叹气。

“可惜不是断了,”谢鹤岭遗憾道,“若是断了,长痛不如短痛,在屋里躺着,倒省得今后几日走动折腾。”

语气温和,内容恶劣。

宁臻玉捏着窗牖的手猛然捏紧,想起多年前谢九就是被打断腿赶出了宁家,他甚至还记得当时谢九盯着他和父亲时恨毒的眼神。

谢鹤岭分明是在报复他。

他吸了口气,重重关上窗,转回身冷冷道:“还有么?”

他的脸色应是不太好看,谢鹤岭嘴角的笑意更深,“该就寝了。”

宁臻玉便又替他去铺床。

他虽是官宦人家出身,然而前些年在睢阳书院求学时,也曾独自过活,这些事倒也做得。他背对着谢鹤岭,跪坐在榻上,抖开锦被捋平,行动仿佛镇定,单薄的背脊却紧绷着。

他能感觉到谢鹤岭正冷冷睨着他。

同数日前谢鹤岭在红叶屋里听曲时,一样恶意玩味的目光。

他很快听到了谢鹤岭搁下书,起身踱过来的轻响,影子缓缓映在床帏上。

谢鹤岭垂着眼睛瞧他。湿润的乌发还未干,被布带松松系着,随着宁臻玉的动作滑下背部,上好的绸缎似的,覆在麻布衣裳上显得格外突兀,叫人惋惜辱没了他。

宁臻玉整个人愈发紧绷,盯着影子,忽觉这影子一动,他下意识往旁边避了一避,仍被谢鹤岭一把掐住下颚,抬了起来。

力道很重,谢鹤岭的语气却依旧温和,关切询问:“你好像不太情愿?”

谢鹤岭相貌俊美,举止温文,旁人见了只会以为是哪位世家子弟,很难看出来曾在宁家为奴十余载。有时连宁臻玉自己都要恍惚,是否错认了谢九。

唯有这双手,指腹粗糙带着茧子,才能窥见从前的潦倒影子。

宁臻玉被掐得两颊生疼,试图偏过头挣开,半点力气也无,只得咬牙道:“你当初难道情愿?”

这话直白,谁愿意生来给人为奴为婢?

他重提旧事,已做好了激怒谢鹤岭的准备,谢鹤岭目光果然停顿一下,打量着他毫不畏惧,蹙眉朝他直视的双目,烛光下澄净的玉石一般。

这不该是落入这等处境的人该有的眼神。

谢鹤岭忽而露出微笑,松开了手,“你好像还不清楚你现在的处境。”

说着,手指摩挲过宁臻玉湿润的鬓发,宁臻玉顿觉被冒犯,面上涌起几分羞恼,猛然抬手挡开。

谢鹤岭也不动怒,仿佛又得了新的趣味——连碰一下都如此反感,将来可如何是好。

他实在很期待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这张清高的脸容上会是什么表情。他甚至还有闲心安慰:“罢了,想必下面人也误解了你的想法,才会带你过来。”

宁臻玉一怔,没明白他是何意,又听谢鹤岭道:“去熄了灯,就寝。”

他心底松了口气。

这一晚便就此不了了之,他在外间寻了张矮榻呆坐片刻,和衣躺下。半晌又觉得如芒在背,仿佛被谁的视线轻佻打量,只得皱眉背过身,勉强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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