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言语间很顾及,看了看周围的人,手迅速指了指胸:“大夫,这里,溃烂流浓,吃什么药管用。”
我没回她,而是叫来掌柜,让他在后院收拾个房间出来。
我带着妇人进屋:“你脱了我看看。”
刚放松些的妇人连忙解释:“不是我,是我女儿,她产后□□肿痛,起初没人在意,可这几日功夫,竟开始溃烂流浓。”
“她病处尴尬,就这么生熬着。”
“我听说这义诊,本想带她来,可她夫家死活不同意,说不能让她被别的男人看了去。”
“她自己也不愿来,我实在没办法,才想来抓点药回去试试。”
“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女儿去死啊。”
妇人说着,抹起了泪。
妇人求我走一趟,去为她女儿医治。
我外出,两个婆子一定跟随,要是掌柜去叫她们,就麻烦了。
我也不可能带着这妇人翻墙。
“我走不开,你去接她过来。”
妇人犹豫后,急急离开。
等她时,又一妇人找了进来,我为她问诊,开完药方后不久,先前的妇人带着女儿来了。
除了她女儿,还跟着一人,说是她女儿的婆婆。
她婆婆吊着脸,先四处打量一圈,确认屋内就我一女子后,就坐到了门口守着。
我为她女儿检查了病处,写下药方,送走她们。
一通折腾下来,时间差不多了,再不走,就赶不上货船了。
后院现在就我一个人,难得的好时机。
后院门锁着,院墙也很高,平时没人看守。
对从小好动,爬惯山的我而言,小小院墙不算什么,稍微借个力,就能上去。
我活动着筋骨,准备上墙,身后怯怯的女声响起:“您就是莲花姐姐说的,百草大夫吗?”
有句话说的好,不能见死不救。
何况我是医者。
反正货船四五日一趟,我下一次再走也可以。
我为她诊治完,天色也不早了,我去屋内弄醒了两个婆子,倒打一耙:“两个妈妈在这儿睡了半天,倒是轻松,可我想找个人搭把手,都找不到,累的够呛。”
两个婆子猛然醒来,先是一慌,见我好好的还在,又齐齐松了口气。
这次后,她们对我看的没那么紧了。
这是件大好事。
等下一次货船来的这几天,我继续在后院屋内坐诊。
可能一传十,十传百,许多女子知道了药铺有个医术不错的女医,且这个药铺还义诊后。
我这儿也排起了队,那些无法对男医说出口的话,无法让男医查看的患处,在我这儿没了顾虑。
有妇人为赚钱补贴家用,双手患风湿,患病八年都强忍病痛,我为她艾灸八处穴位,又为她开除湿汤。
有妇人腹中疼痛,小便时如刀刺,裤上积物黑如豆汁,气味腥臭……
有妇人生产八胎,产后恶露两月不尽……
有妇人肾中水火太旺,经水总会提前,且量极大……
很快,又到了下一次货船到岸的时间,可我的病人还有很多。
距离两个月的期限还早,我想,我还可以再等下一次。
我不知道等了几个下一次,等着我的病人还是很多。
其中有耻于求医的女子,也有因家贫,被病痛积年累月折磨的女子。
连续一个月,我日日从早坐到晚,来求医的女子总算开始少了些,我不由松了口气。
走之前,我一定能诊完所有人。
我撸起袖子,接着扎针。
今日,我照例看诊,正写着药方,排队等候的妇人吵嚷起来。
头上包粗布的妇人嚷嚷:“你缺这点银子?这种便宜也来占。”
前后的人都看过去,一头戴金簪的女子排在粗布妇人前。
占便宜,就是在说她。
“我认识她,是春香楼的姑娘,我之前去送绣样,见过。”
“原来是妓子,难怪看着有钱。”
金簪女子听到这,脸色变得难看,眼见着要闹起来,前头先一步,传来一阵喧闹声。
掌柜派人来叫我,这十几个妇人随我一起,到了药铺前。
一辆板车上躺着个痛苦呻吟的孕妇,她公婆躺在地上哭喊,丈夫急着去拉大夫,大夫们避之不及,连连后退。
掌柜躲过孕妇公婆的纠缠,擦着汗挤到我面前:“表小姐,您可得想想办法。”
掌柜说,这家人半月前来过药铺,眼下孕妇难产,便说是药铺的药把人吃出了问题,让药铺负责。
女病人都是我诊治的,我记得这个孕妇——白氏,肝血太躁引起恶心呕吐,食欲不佳,母体瘦弱。
我看她面色,比之前好了许多,想是吃过药,能吃下东西了。
我上前查看一番,心中有了数。
白氏应该是腹部受过撞击。
可眼下不是争论的时候,救人要紧。
我让白氏的丈夫抱着她,跟我进后院,掌柜处理残局,继续义诊。
白氏情况很不好,我让人找来的稳婆查看完情况,也都直摇头。
耳边是痛苦的呜咽与哭闹。
“我的乖孙,一定要保住我的乖孙,要是我孙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们没完!”
稳婆说:“刨腹取子,小的还可以保住。”
在面临保大保小时,多是选择保孩子,老练的稳婆在刨腹上,很有经验。
哭闹声顿消,白氏婆婆身体一软,瘫跪在地,吓得不轻:“刨,刨腹?”
最终,白氏的公婆丈夫同意了。
稳婆开始准备。
白氏躺在那里,汗浸透衣裳,发丝散乱贴在脸上、脖子上,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她就这么哀哀地看着我,泪水滚落。
呜咽声渐渐弱下去。
像是待宰的猪羊,只能在那里等死。
死亡,能让她和它最后的价值,被使用。
我转身跑开。
我找到了最善针灸的李大夫:“止血的针法,你一定会,一会儿你帮我止血,我来缝合。”
“你何必做此无用功。”李大夫被我拉着踉跄而行。
“我能救她。”
我一定能救她。
李大夫被白氏的公婆拦在了门外:“让我儿媳清清白白的走。”
“若是让乡邻知道,我家媳妇被个男人看光了,我就没脸活了,以后还怎么给我儿再娶。”
找我来看病的那十几个妇人没走,她们在我平时坐诊的那屋,趴在门窗出探头探脑。
金钗女子呛道:“你死了你儿媳都不会死,你没听见百草大夫的话,她还有的救,你挡在这里,就是在杀人。”
头上包粗布的妇人看了她一眼。
我扯住白氏丈夫的衣领,问他:“你呢,你也只要清白。能救不救,要推你的妻去死?”
他看看爹娘,又看向产房,结巴着:“我,我……”
“男人就是靠不住,都什么时候了,还磨蹭。我是女子,百草大夫我进去帮你。”金钗女子推门而出,她话音未落尽,高高低低的女声响起。
“百草大夫,我针线做的很好,我也进去帮你。”
“我力气大,我去帮百草大夫烧热水。”
“百草大夫,我也去帮烧水。”
“百草大夫,我去帮忙烫剪子……”
妇人们齐齐站了出来。
我向这十几位妇人道过谢,让她们打扫间干净屋子出来,帮忙用艾草熏屋子,去找掌柜要羊肠线,麻沸散等物。
刨腹后,止血很关键,李大夫我必须带进去。
跟着我的两个婆子膀大腰圆,我准备让她们把白氏公婆架开。
“百草大夫,我做了两年学徒,识得穴位。”
是一个药童打扮的半大孩子,他说着,取下头上的布巾,眼眶泛红:“我也是女子,我可以进去帮你施针止血。”
李大夫指着药童你了半天,气得不轻,可还是把止血的针法教给了她。
稳婆、药童、我,再加上两个妇人帮忙,我们把白氏转移到收拾过的屋内,准备为她破腹。
屋内屋外的人都很煎熬。
直到一声啼哭从屋内传出,白氏的公婆欢快大叫,他们想冲进去看,被两个婆子一把推翻在地。
他们伸长脖子,叠声询问:“是男是女,是男是女啊!”
无人应她。
屋内的所有人半点不敢懈怠,稳婆取出孩子递给一旁的妇人后,赶来帮我缝合。
送热水的,递剪刀的,烫帕子的……来帮忙的妇人们在帘子外,屏着呼吸,探头往里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帘子内走出来。
所有人还是那个姿势,一错不错地盯着我。
“她得活了。”我嗓子有些干哑。
妇人们脸上的紧张被笑取代,被救活的仿佛不止白氏,还有她们。
“活了。”
“救活了。”
唯独金簪女子,怔怔看着我,身体摇摇欲坠。
她喃喃着:“救活了,刨开肚子都救活了……姐姐你怎么,怎么不再撑一撑,百草大夫一定能救你的。”
我见她有些不对,上前询问:“可是身体有什么不妥?”
金簪女子猛然扑跪在地,抱住我的腿悲怆大哭,口中骂:“该死的男女授受不亲,该死的贞洁。”
许是她哭声让人难过,其他妇人也跟着哭了起来,头上包粗布的妇人走上前来,抱住金簪女子一起哭。
屋内哭声大作,妇人们的哭声混着婴儿啼哭。
我双手血未干,站在期间,看着她们。
女医能救她们。
我就是女医。
钱财能救她们。
我会是余州首富独女。
我没有理由不救她们。
我救不了天下女子,可我能救余州的女子。
我想。
我是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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