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路月。
这是一个分外秀气的名字。
大部分人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或许会都以为这个名字的主人会是一个女人。
时风躺在床上,目光下意识瞥向窗边。
师路月就站在那里。
他的头发很长,沐浴在月光下,像是水里漂浮着的银色海藻,光从长相,时风的确没办法对着师路月说出“难看”这两个字来。
尽管师路月一点也不讲究外表,任由下颌冒出胡茬,身上衣服也像极了皱巴巴的咸菜。
如果忽略这些,以及师路月那一言难尽的糟糕性格,那师路月的确算得上是能令不少路人挪不开眼的美型男子。
似乎是注意到了时风的视线,师路月回过头。
烟灰落下,他手里吸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星星点点的火光忽暗忽明,随着最后一口烟雾吐出,师路月毫不犹豫地掐灭了手里的烟,他随手一丢,烟头却刚好进了垃圾桶里。
随后,师路月迈开腿快步向时风走来。
直到走到床边,师路月停下脚步,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时风。
“怎么样?”
这句话却不是在问时风。
恰好在这时,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收回检查用的器具,他摇了摇头,那张扁长、却又像颗汤圆一样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些许为难,斟酌半晌,医生说:“不太好。”
师路月扬眉:“活不了?那我去联系收尸人?”
就躺在病床,能清晰听见两人对话的时风:“……”
“那倒也不是。”
“而且我这里刚好收尸。”
师路月正迈向门口的脚收了回来,他颔首:“那我倒省事了。”
时风:“…………”
“能活下来就行,我要求不多。”师路月说。
“那没问题。”说着,医生的目光落到了时风身上,他沉吟,时风猜到他接下来的话不怎好,但意外的,时风心里却没有太多恐惧,或者不安。
果然,医生很快话锋一转:“只是……”
他似乎有点不确定,语气里也带上了些许犹豫,但这份犹豫只持续了一小会,毕竟时风的状态看上去不怎么好,虽然在此之前医生已经为时风做了紧急处理。
医生询问时风:“你自己感觉如何?”
“好极了。”时风面无表情地说。
尽管此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数辆巨型货车接连碾过,浑身的骨头都仿佛在这身剧痛中被一点点揉碎。
虽然是有些俗套的比喻,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在这种剧痛中保持清醒。
而好死不死,时风就是那个倒霉鬼。
他被红月所眷顾,而怪物有寄宿于他体中,因此,他的身体素质早已脱离了普通人的范畴。
而这种过于强大的身体素质让他身受普通人难以承受的重伤却依旧能活下来,可惜凡事都具有两面性,这种强大的身体素质对时风来说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比如现在,时风浑身疼得厉害,但他的意识却依旧保持清醒,清醒到他连不远处两个混蛋的对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时风从未见过这样的诊所。
医生放任濒死的病人可怜、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而自己却跟一个四肢健全、除了精神以外没有任何问题的无关人士聊得欢快。
等到病人忍无可忍时,医生却询问病人——“你自己感觉如何?”
对此,时风只能回答——好极了。
相信再过几分钟他就能去往天国,这难道不是好极了吗?
时风的目光清凌凌的,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明明被晾了这么久,他却连一点生气也没有,可越是这样,却越叫人觉得愧疚。
被时风这样看着,眼前两个不太靠谱的成年人那米粒大小的良心似乎终于被轻轻触动,只听医生轻咳了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着,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时风胸膛上,那是心脏的位置。
“你不觉得你这里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吗?”医生用柔软的、轻飘飘的、像是棉花糖一样的语调说着。
尽管在时风听来,这样的语调实属有些恶心。
仿佛电视剧里哄骗小孩的人贩子。
时风的目光往下落了落,他盯着医生的手指,起初他并不明白眼前的人在说什么,直到对方提醒了他:“愤怒、恐惧、难过……总之什么情绪都好,你现在能感受到吗?”
时风终于恍然大悟,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
现在的他感知不到任何情绪。
濒死之际,被医生和师路月晾了那么久,他本应该感到愤怒。
而人在濒临死亡之时,则该感到恐惧。
短短一晚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时风该感到悲伤。
可这些情绪,时风却连一丝一毫都感知不到。
他太过平静了,平静到不像是一个人。
比起人,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木偶。
隐约间,时风意识到了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的情绪被怪物“吃掉”了。
这是他压制怪物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同时也是怪物对他的“诅咒”。
“你身体上的伤我能治好,但这里却不能。”医生说。
“怎么样,你能接受这个结果吗?”
“不过就算不接受我也没有任何办法,或许你可以选择就此死去,放心,你的尸体我会帮你妥善处理的。”明明一开始是对于时风的询问,可最后,医生却仿佛自问自答般继续说了下去,他笑了笑,眼镜后不算大的眼睛瞬间眯成了一条缝隙。
“……不要在别人还没死的时候,就接连讨论如何处理别人的尸体。”
时风的眼珠动了动,移向一边,他说:“这样我会认为你是一个庸医。”
虽然似乎本来就是。
“好吧。”医生可惜地耸了耸肩。
一旁将对话尽数听去的师路月忽然爆发出一声夸张的大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句话戳中了他的笑点,他笑得前仰后合,聒噪的笑声落入时风耳中,仿佛一千只鸭子同时在叫:“小鬼,你也太迟钝了吧?”
“感情被吃掉了这种事情,居然要别人提醒你,你才能发现。”
眼看“手术”即将开始,师路月只好惋惜地暂时放弃了对时风的奚落,他摆了摆手,转身潇洒离开时不忘“贴心”留下一句话:“小鬼,在遗弃之地可要小心点,你这么迟钝,小心一觉醒来之后,连身体哪几个器官没了都不知道。”
师路月最后说话时显露出几分促狭,但时风觉得他并不是在开玩笑,普通人听了师路月这句话或许会感到惶恐不安,并且对眼前笑眯眯的医生产生惧怕,可惜现在的时风感受不到一丝一毫情绪。
他与医生对上视线。
对方刚好将白手套戴到了手上,与时风对视了一瞬,医生弯了弯双眼,温柔低哄道:“现在碍事的人走了,我们可以开始了。”
轻柔的语调与电视剧里人面兽心、笑里藏刀的恶人越发相似。
果然,师路月的提醒是有必要的。
时风:“……”
当无数像是树木的根、枝条一样的东西从地底疯狂冒出来的那一刻,时风不久前心中存在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遗弃之地果然并不存在正规医院和诊所。
在这里,有且只有两种存在——黑心医院、以及,黑心诊所。
*
在黑心诊所度过的第三天,时风感觉良好。
凭借着惊人的恢复力,以及蓝伯特医生“精湛”的医术,时风胸口的子/弹被取出,而身上看似触目惊心的伤口也恢复得七七八八。
至少现在时风不用再像是古埃及的木乃伊一样,浑身被绷带缠住,躺在病床上一动也动不了。
如今的他已经可以下地走路。
然而面对恢复迅速的时风,蓝伯特医生反而显得有些遗憾。
这个黑心小诊所里的医生似乎对照顾人有着莫大的兴趣,当时风躺在床上无法动弹,有时他会觉得自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而不是一个16岁的少年人。
这也证明了蓝伯特医生的照料究竟有多么“无微不至”。
不过,虽然现在时风并没有“讨厌”这种情绪,但他依旧凭借着直觉、以及某些本能,对蓝伯特医生这种看似“温柔”的行为产生了些许抗拒。
就像现在,面对蓝伯特医生推来的轮椅,时风摇了摇头:“我不需要。”
“好吧。”蓝伯特耸肩,他脸上流露出些许惋惜。
时风盯着蓝伯特那双蓝眼睛。
眼前这个人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不少人一看到他,总忍不住对他心生亲切,认为他是一名优秀的好医生。
虽然从现在的表现来看,蓝伯特也的确是一名不错的医生。
但时风却总有一种微妙的怪异感。
天空是蓝色的、海洋也是蓝色的,不少人一看到蓝色,总会心生美好的遐想,然而,当狂风暴雨之际,当然看见海洋深处的另一抹蓝时,人们终于明白了,美好的事物也拥有着黑暗的一面。
蓝伯特眼睛的蓝就是这种带着一点黑、一点深沉的蓝,就像隐藏着未知的深海,或者随时有可能由晴转阴的天空。
时风无法看见被隐藏起来的未知,除非蓝伯特愿意将一切主动暴露在他眼前。
而现在,那个时刻似乎到了——
不过蓝伯特是个有礼貌、有仪式感的人,他愿意先用言语作为铺垫。
于是,时风在蓝伯特将轮椅放起来之后,很快就听见蓝伯特说:“师路月三天没来了。”
这似乎是一句感慨。
但时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很快,蓝伯特又说:“听说师路月在某场拍卖会上一掷千金,买下了一柄好刀。”
他微笑着,微微回过头,镜片上的暗光一闪而逝:“你的治疗费,师路月还没交给我。”
时风明白了,这是最常见的经济纠纷。
面对债主讨钱,时风依旧格外平静,他淡淡说出了三个:“我没钱。”
“没关系。”蓝伯特笑容更深了,随着他的身体缓缓站直,他脖子上的十字架轻轻晃动,在灯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一道银光。
“你可以用别的来偿还,比如——你的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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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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