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一个带着嘲讽或恶意的笑,而是一种……类似于看到什么意料之外、又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事情时,自然流露的神情。像平静的水面,被一颗小石子轻轻打破,漾开了一圈极轻极浅的涟漪。
裴倦生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抬起头,正好捕捉到了她唇角那一闪而逝的弧度,和她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一点点的莞尔之意。他愣住了。
从他认识沈阙音以来,她总是平静的,疏离的,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情绪都收敛在氤氲的墨色之后。他从未见过她笑,甚至从未见过她脸上有过如此生动、近乎“破功”的表情。那一瞬间,她身上那种固有的沉静仿佛被打破了,露出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一点点的稚气和鲜活。
沈阙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那点笑意迅速隐去,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但耳根却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她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低声问:“裴少爷,你没事吧?”
裴倦生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心中那股因咳嗽和被看轻而产生的窘迫和涩意,竟奇异地消散了不少。他摇了摇头,用沙哑的声音说:“没事……这灰尘,确实厉害。”他重新站直,更稳地扶住了梯子,“沈小姐继续吧,我这次注意些。”
沈阙音看了看他,似乎确认他无碍,才又转过身,继续擦拭。但这一次,她的动作更轻柔、更小心了,尽量避免扬起过多的灰尘。偶尔有细小的尘屑飘下,她也會下意识地停顿一下,侧耳听听下面的动静。
裴倦生仰头看着她。阳光透过高窗,正好落在她的侧影上,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光。她能清晰地看到她专注的神情,微微蹙起的眉心,以及那双纤细而稳定的手,如何一点点拭去岁月积攒的尘垢。那些飞舞的尘埃,在光柱中,仿佛也不再是可厌的污秽,而成了她手下被驱散的、沉睡的光阴。
一种奇异的宁静感,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先前那点小小的意外和尴尬,反而打破了一层无形的隔膜。他们依旧没有多话,但空气不再像往日那般纯粹是沉默的粘稠。
过了一会儿,沈阙音擦拭完一处,准备下来换水清洗抹布。她小心地往下退。裴倦生扶稳梯子,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她脚上。她穿着一双黑色的布鞋,鞋面洗得有些发白,但很干净。鞋底沾了些从高处带下的灰尘。
就在她下到最后几阶时,脚下似乎踩到了一粒不知从哪里掉落的、圆滑的小东西(或许是一颗早年遗落的算盘珠),身体猛地一滑,失去平衡,“啊”地低呼一声,向后栽倒!
裴倦生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地,松开扶梯子的手,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想要接住她。
沈阙音惊呼着跌落,却并未摔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而是落入了一个带着清冽药味和温热体温的怀抱。冲击力让裴倦生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住了厚重的书架,才勉强稳住。书架被撞得发出一声闷响,几本书籍簌簌晃动。
一瞬间,世界仿佛静止了。
裴倦生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身体的轻盈和柔软,以及她因受惊而骤然加快的心跳,隔着不算厚的棉袄,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胸膛。她发间有一股极淡的、像是皂角混合了阳光和旧纸的干净气息,幽幽地钻入他的鼻息。而沈阙音,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从未与一个年轻男子如此贴近过。脸颊被迫贴在他微凉的大衣领口,能感觉到衣料的纹理和他颈间皮肤下温热的脉搏。那股清苦的药味,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并不难闻,反而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感觉。她的脸“腾”地一下,彻底红透了,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对、对不起!”沈阙音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踉跄着退开两步,低着头,双手无措地绞着衣角,连耳根都红得滴血,声音细若蚊蚋,“我……我没站稳……裴少爷,你、你没撞到吧?”
裴倦生也才从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中惊醒。怀中骤然一空,那股温软和淡淡的香气也随之消失,只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余温。他自己的心跳也有些失序,后背被书架撞到的地方隐隐作痛,但更强烈的感觉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掩饰尴尬,声音依旧有些哑:“我没事。沈小姐你呢?有没有扭到脚?”
“没、没有。”沈阙音依旧不敢抬头,声音细小。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只有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沉浮。
还是裴倦生先打破了沉默,他弯腰从地上拾起那枚导致意外的罪魁祸首——一颗表面磨得光滑的、象牙色的旧算盘珠,递给沈阙音:“大概是这个。”
沈阙音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又低下头,接过珠子,攥在手心,指尖微微发烫。“多谢裴少爷。”她声如蚊讷,只想赶紧逃离这令人窘迫的场景,“我、我去换水。”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提起放在地上的水桶,快步走向书楼后间通往水井的方向。
裴倦生看着她近乎仓惶的背影,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刚才被她脸颊贴出过的大衣领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妙的暖意。他靠在书架上,缓缓吁出一口气,胸腔里那股憋闷感,竟似乎散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微微紊乱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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