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

唐琦屋内的烛火燃了一夜,他赶在最早的时候驾马去了京州的刑法司,在那里他见到了程君实。

对于碰见唐琦这件事,程君实已经见怪不怪,追风合着其他人正在装车,今日便是他们启程回洛城的日子。

“有事?”

唐琦本来还打算寒暄两句,见他这样索性也直接起来,他把信件拿出来递到程君实面前道:“帮我捎给林嘉措,算我欠你的。”

程君实垂目看着面前的信,微不可察地轻笑一声:“算你欠我的?”

他又盯着唐琦,话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是看着他道:“你算得清吗?”

唐琦被问得一怔,一瞬间脑中闪过很多辩解的话,但出乎意料的,他什么也没有说。

不等他开口,程君实把信直接从唐琦手中抽走塞进自己怀里,转身上了马,他坐在马背上,眼神只在唐琦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便拽紧缰绳跟追风他们一起头也不回地纵马离去。

马蹄轻轻重重,声音就在唐琦耳畔回响,直到队伍最后的马蹄声也消失殆尽,唐琦才兀自回神,马蹄铁溅起的灰雾在唐琦面前散去,他突然觉得心中腾起一阵空落。

他轻摇着头,把那没来由多出来的情绪收拾起来,取出怀里的假军牌,接下来就到算账的时间了。

唐演的动作很快,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没有选择在军营里挨个排查,而是选择在营外找人放出消息,说是在京州的某个商户放粮,许诺各军队可用军牌换大米。

起初人不多,但消息不胫而走的速度也是奇快,两三天后那条长街便排起了长队,派发大米的同时会检查每个人的军牌,主查的自然是狼策军。若是有不对劲的地方,持米者便会在交予大米的同时在那人肩膀上轻拍两下,待他走过几米远后便会被人秘密带走。

唐演用这个办法抓了两三个人,一直到第四天,被逮的人已有五个,知道这个方法不可持久,所以唐演及时叫停,将那五人秘密压去刑法司训话。

唐琦在这四天里,重新去过几次周府,全部都无功而返,他根本没有机会靠近。

他不清楚是云起的人,还是周府。

总之这条线便是断了,于是唐琦又将目光转到手中的军牌上,这军牌他并没有还给唐演。

每支军队的军牌都是由兵部统一下发,而假军牌自然不可能出自兵部,那便只能是私铸。

铜铁一类,一般掌于国,寻常人家不得持有,唯有一处,非官家,但允许持有。

铁匠铺。

私营的铺子,都会与兵部上报,取得持有权,再从兵部获取原料,如此,便可开设铁器生意。

京州城里的铁匠铺只有四家,以城西郭氏为最。

唐琦第一个去的地方,便是城西。

“铸剑,打器,还是缝造?”

“缝造。”

唐琦将军牌递到那店主手上,嘴里道:“磕坏了些,能补么?”

“当然能,我看看哈,啧——狼策军?”

唐琦见那店主抬眼看了眼自己,问道:“怎么了?”

“军爷,你们这军牌不都是从兵部走的吗?若是有失,怎的不上报?”

“只是磕坏,能补便补了,省得重新上报。”

店主点点头,却是将军牌重新递了回来,看着唐琦笑笑道:“军爷,您这军牌啊,我可补不了。”

“方才不还说可以补,如今怎的就不行了?”

店主犹豫再三还是讪讪开口道:“这…军爷,你可莫要诳我,我郭承打铁二十几年了,什么铁我一摸就知道,您这…怕不是兵部的铁吧?”

“所以,这是哪的铁?”

见郭承还是一脸犹豫不敢说的模样,唐琦把腰间的令牌取下,掌在手中递给他看:“你只管说,旁的不需要担心。”

“小…小侯爷?”

唐琦点点头,听他小声道:“京州城里,私下流通着一批私铁,价格比从兵部来的低,您手上的军牌,便是由那批铁制成的。”

“卫家?”

那人微有些惊诧,似是没想到唐琦猜的这般准,点点头道:“正是。”

看来,还是跟周家脱不了干系。

唐琦收回军牌,刚欲转身离开,却是突然与一人撞上眼神,他微有些惊愕地看着马上的人。

来者正是周自野。

唐琦虽说这几天一直都在找周自野,但这一下突然见到正主,他还是被打得有些措手不及。

两个人在一处酒楼面对面干坐着,气氛安静的有点尴尬。

唐琦蹭蹭鼻尖打算率先打破这莫名其妙的氛围。

“咳…那个…”

“你在找我?”

他俩几乎是异口同声。

两人都顿了半秒,唐琦笑出声给周自野倒了杯酒并不避讳地说:“是啊,我都找你多少天了,周首军可真是难见啊。”

周自野拿起杯子喝个干净直白道:“什么事?”

唐琦微微笑着问他:“直接就聊正事,不叙旧矫情一下?咱俩可是也许久未见了。”

“你很闲吗?”周自野看着他继续说:“就算你闲得很,我也没那么多时间。”

“赶着去成亲?”

唐琦继续揶揄他,周自野将钱袋往桌上一放起身就走:“算我账上,你慢慢喝。”

见他真抬脚就走,唐琦也是慌着出声:“喂!”

周自野停住回头看他,就见唐琦勾起唇角出声:“城西郭家的铁匠铺,是不是该改名叫城西周家了?”

周自野没说话,唐琦轻笑两声往他杯里又添了酒,叩着桌子道:“聊聊吧,周首军。”

“偷营私铁这种黑色手段你们是怎么蠢到以为我会相信他有胆子透露?”

唐琦继续点着桌面:“你们是想搞卫家,还是想搞我?”

周自野继续沉默。

“买卖私铁说到底图的就是个利字,卫家经商,背后敛财的手段很多都是黑的。官家想管,可利字牵扯的人事太多,卫家聚财也散财,能为国所用,这也是官家睁只眼闭只眼的理由。几方利益牵扯下,维持原样就是最好的方法。”

唐琦冷下脸语气变重道:“但是周自野,你应该知道我要查的事不在官家睁只眼闭只眼的范围,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如果此事背后真有卫家在推动,他们跑不了,你们周家,也照样不可能全身而退。”

周自野终于有了反应。

“你来找我,也是受了你爹的嘱意?如果是,请回吧,你们编排好的故事我没兴趣听。”

令唐琦没想到是,周自野居然很坦率地摇了头:“他不知道我来找你。我只会回答你一个问题,挑最想知道的问。唐琦,我的时间不多,你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今天之后,不要再找我。”

唐琦愣住,很快换了表情没有犹豫地问:“你为什么回到京州?”

这问题像刑具,拷打着周自野的内心。

“你是一军将领,为什么弃兵回京州?”

“将在外王令有所不受,你身为守城之军,调离指令只听主帅,只要你不愿,你爹虽是左监御史想调你回京也决不是容易之事。”

“周自野,我再问你一遍,为何回京州?”

唐琦步步紧逼,周自野看了他好久,最终只是浅笑一声从袖里翻出个东西按在桌上。

是他的军牌。

唐琦垂眸看了眼他放在桌上的东西,登时怒起拍着桌子吼道:“周自野!你疯了?!”

军牌上被刻了官印,红色的“废”字刺着唐琦的眼睛。

他们投军的,一生都与军牌相伴,若是战死沙场,军牌会被带回故地封禁保存,哪怕年老引退,军牌依旧会妥善存放。

只有退军,军牌才会被刻上大大的红印,终身废止。且退军者此生不得再参军。

唐琦攥紧的拳抖着,不可置信地摇头:“你真是疯了。”

“我不再是黎光军,所以离开鹤城回到京州。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我满意什么!”唐琦俯过身越过半桌揪起周自野的衣领:“周自野!军牌废止,你这辈子都参不了军了你知不知道!”

周自野任由他揪着自己的领子,只是看着他笑道:“我不蠢。”

“还不蠢?我看你是蠢死了!”

唐琦猛地松手把他摔回椅上,压下心中的气愤撑在桌上盯着他眼睛道:“投军是你的梦想,就算所有人都不支持,但梦想是自己的,路也要自己走,哪怕身后没有人,也要一直走下去。是你告诉我的周自野,这是你告诉我的!”

“这是几岁,十岁?十一岁?还是十二岁?”周自野嗤笑一声:“唐琦,你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吗?谁告诉你人不会变的?哪有人会守着以前的梦想过一辈子?”

“我不会变,他们也没有!周自野,我也赌你不会变。”

唐琦盯着他,话说得执拗又笃定。

周自野看了他好久才终于又嗤笑出声:“看来蠢的是你。”

他拿起桌上的酒杯,摇着头喝了进去。

唐琦却是看着他拿杯子的手一怔神,宽大的衣袖下遮挡的是他手臂上的伤疤,横的竖的,有旧的也有新的,唐琦看不清楚,但看结痂程度,伤口绝对不浅。

“你受伤了?”

唐琦抓住周自野的手准备去掀袖子,却被他反手一制拨开了去。

周自野把衣服扯好,彻底将手臂隐在袖中,淡淡道:“打仗的,受伤很罕见吗?”

“可那明明——”

“唐琦。”

周自野的眼神很冷。

“你闹够了吗。”

他偏过头看向酒楼外面,眼眸黯着。

天还亮着街上人却不多,商贩们裹着厚实的布衣叫卖,风声有点大,呼啸着吹停了他们的交谈。

京州城早就入冬了。

周自野的情绪淡淡,唐琦甚至希望能在他眼里看出愤怒、悲伤,甚至绝望。

可是什么都没有,他的目光平淡得像是早就死去。

唐琦心里一阵发酸,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什么话都不合时宜。他就像个襁褓里的孩子,嘴巴张张合合却找不出凑成句的词,只能一个劲沉默着。

周自野转过头看着唐琦,似乎也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给他倒杯温酒笑了声:“喝点热的,京州城……很快就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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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死成死对头的逆鳞
连载中不途归西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