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琦跟程君实从云起那处离开,他对着程君实道:“你说,御史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想让你继续查。”
唐琦看着他,突然笑了声,将这话又还给了程君实:“他也不想让你查下去。”
唐琦跟程君实并肩继续往前走,他突然道:“你会听他的吗?”
程君实并没有偏头看他,只是盯着前方,缓缓开口:“我有十二年的时间去说服自己放弃,但那个念头只是一年比一年深,任何人的一句话都不足以推翻我的十二年。”
“哪怕真相不是你我能承受了的?御史亲自警示,这就代表背后的水你我怕是难以涉足。”
唐琦的神情凝重起来,此事牵扯到三公,是他始料未及。
“我只为求个真相。”
程君实依旧盯着前方,目光灼灼,他不自觉紧了袖下的手:“当年那件事,他们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信。”
他又瞥向站在一旁的唐琦:“怕了?”
唐琦也回他一个眼神,满脸的骄纵,笑道:“怎么可能?再深的水,也不可能永远埋葬真相。事实总要有人揭露,而我,恰好不愿做被蒙蔽的世人。”
程君实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末了才终于轻笑一声开口道:“那便祝愿你这条船,真的能劈波斩浪吧。”
说罢便抬脚朝前走,唐琦刚想喊他,却见程君实头也不回,只是冲他高高地摆手。
于是唐琦也心领神会地住了嘴,他看着程君实的背影越走越远,终于没忍住小声喃喃了句:“希望真相,能给你我留线生机,至少,要给你留。”
告别程君实,唐琦第一时刻就回了唐宅,府邸的小厮自是认得他的,领了唐琦就往里走。
唐家这一脉除去唐琦的父亲封侯立府,脱离京州,其他人基本都住在唐宅。
与云起说的无二,唐琦见到奶奶时,她已是卧病在床,旁边是伺候的丫鬟,围着的还有几位叔伯以及他大哥,唐演,小字伯忧。
“大哥。”
唐演点了头把唐琦揽过,同他一起候在奶奶床边。
唐琦的奶奶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做礼鹤云,也许这个名字生来就注定不凡。礼鹤云及笄之后,没有待字闺中等候择郎成婚,而是选择纵马九州。
唐家的后代,无论男女都被要求读书明理,而唐琦从军的念头也正是来自礼鹤云,她精谋略,懂军事,曾是战场上威震列国的巾帼将军。
只是岁月迟暮,看到礼鹤云如今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唐琦还是忍不住的心颤,唯一能安慰的是,礼鹤云的状态不算太差,虽说卧床,但脸色却并不苍白。
唐琦蹲在她床边,礼鹤云轻而缓地拍着唐琦的头,同其他慈爱的老人般笑着看他:“是我的仲乐看我来了。”
唐琦也是勾起唇,对着礼鹤云道:“是啊奶奶,孙儿看您来了。”
“好啊,好啊。”
礼鹤云的脸上是藏不住的开心,她拍着唐琦的手,一下又一下,然后拉过唐琦摸着他脸,道:“我们仲乐打胜仗了。”
唐琦身子先是一僵,然后敛去神色,继而大笑着回应礼鹤云的话。
“那当然,我可是礼大将军的孙子。”
唐琦握着礼鹤云的手,眉飞色舞地继续给她描述战场上的事情,像是她曾经说给他听那般。
便是那些刀光剑影的故事,造就了唐琦投军的梦想。
从礼鹤云屋内出来后,唐琦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锁好门他才点燃烛火,将袖口中的东西倒出来,那是方才礼鹤云借着握手的契机偷塞给他的。
唐琦看着手上的东西微怔,那是一道军牌,狼策军的军牌,跟从张栋身上搜到的无二。
还没等他继续思考,房门却突然被敲响,唐琦立刻收起令牌,将衣服扯松散,装模做样地打着哈欠去开门。
“来了,谁啊——二伯?这么晚了怎么了吗?”
唐嵩只是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唐琦笑道:“到冬季了,你这房里又没有个热乎气,你二伯母给你烫了炉子,让我送来。”
唐琦接过唐嵩手上的炉子,也是笑着回他道:“还是二伯母想的周到,等明儿,我肯定当面道谢。”
唐琦看着唐嵩关掉他的房门,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又问道:“还有什么事吗二伯?”
“啊……事儿倒是没有,二伯就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唐琦一挑眉,摩挲了把藏在袖里的令牌,然后笑着拉开凳子请唐嵩坐下,给他倒了杯水道:“嗐,我还以为怎么了呢,二伯有什么话就直说呗。”
唐嵩听他这话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你奶奶已经老了,心里却不服老,不管她跟你说了什么,或者是给了你什么——”说罢还往唐琦袖子看去,而唐琦却依旧是那个样子,不慌不忙地喝着水,然后听着唐嵩继续道:“你都不用理会。”
唐琦点点头,一脸赞同地道:“知道了二伯,放心吧。”
唐嵩还是不死心,又道:“仲乐啊,把你奶奶给的东西交给二伯吧,你奶奶呢,喜欢小题大做,这样对谁都不好,你说呢?”
唐琦看着他,努着鼻子没忍住笑出声:“二伯,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奶奶给了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唐嵩也是配合他笑着,眼神里却带了些笃定:“嗐,在场的可不止你一个人,你可莫要诳二伯。”
唐琦蹙了眉,神情变了几瞬,然后才像被戳破心事一样道:“还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二伯的眼睛啊。”
他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放在桌上,装作几分少年心气挠着头尴尬着道:“奶奶本来说悄悄给我的,结果被二伯你看了个正着。”
唐嵩盯着那桌上的几张银票也是沉默了片刻,站起来走了几步后又停住步子,他转身看了看唐琦,然后深深叹口气,从怀里又摸出几张银票垒在桌上:“不够用,再来找二伯。”
“得勒,谢谢二伯!”
唐琦一溜烟将银票揣兜里,这边刚把唐嵩送出去关上门准备细究军牌,下一瞬敲门声又响起来,他极无奈地重新咧开嘴角笑着开门:“二伯,又怎么——大哥?”
唐琦的声音顿住,唐演拍了拍他笑着道:“仗打得不错啊。从洛城来的?”
“啊……昂,是。”
唐琦点点头,侧过身子把唐演让了进去,刚欲给他倒杯水,唐演倒是大步一跨,坐在凳子上,朝他扬着下巴:“把那东西给我吧。”
唐琦手上动作一顿,面上继续装傻:“什么东西啊?”
唐演却不与他兜圈子,直接道:“奶奶给你的,狼策军军牌。”
听到这话,唐琦心下一顿,却是依旧不作声,唐演倒是失笑道:“你没有必要瞒我,那军牌还是我交予奶奶的。”
唐琦果然顿住,满不可置信地看向唐演,后者接了他递来的水继续说:“说是我也不准确,那军牌其实是三叔留下来的。”
“我爹?”唐琦语气略有些惊愕。
唐演点点头,又听见他说:“那军牌是假的这事,你们也早就知道了?”
“三叔把军牌留给我便是为了这件事,本来应该是他自己查的,但是官家派他南征,此事便被搁置,他在临走前,将军牌给了我。”
唐琦蹙着眉,在脑中过了一瞬后问他道:“所以,我爹在南征前便知道狼策军内部有问题?”
得了肯定的回答,唐琦心下一沉,稳了神色继续说:“我爹有没有说过他是何时找到的这军牌?”
唐演接下来的话,倒是让唐琦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
每个军营都会有死伤的名额,三叔便是在一次视察时,在一个死去的兵士身上找到的这块军牌。”
他顿了顿,看了眼唐琦又继续道:“三叔搜到的,远不止这一个。”
话外的意思再清晰不过,有人在狸猫换太子,找出来的狸猫尚且不少,更何况那些藏得深的,狼策军内部怕是已经漏成筛子了。
慢慢渗透,逐个替代,这才是真正的架空。
“既是我爹将这军牌交予你的,你又为何给了奶奶?”
唐演面上露出凝重,看向唐琦道:“军中有盯着我的眼睛。”
“哪边的队伍?”
“东营。”
叶家的辖地便在东部,鹤城也在其中。
他只是点点头道:“东营既有,其他营便不可能干净,明日我便写信,敕令速查其余三营。”
“我拿到军牌后没几天就给各营递了信,你们没收到命令吗?”
唐琦像是遭人当头一棒,满眼惊愕地看着他道:“我任南营总将,从未接到过清查全营上下的命令。”
唐演也是怔住,忙又问他道:“那你这次突然来京州做什么?我以为你是查到了什么才来的。”
“我是为了追查一个人才来京州,在洛城地界此人常犯小恶,且身佩狼策军牌,极损我军名声,后被我擒住,发现此人军牌乃是仿制,我便是一路就此追查到了京州。”
唐琦的声音异常地冷静,紧皱着眉头继续道:“现在的情况已经超出想象了,今夜我便将信写好,明日遣人送回洛城,其余三营我会派人去通知,大哥,你的消息既没有传回南营,便代表探马有异,京州这边由你主查,务必连根拔起。”
唐演走后,唐琦一个人坐在桌前,拧着眉心,桌上的烛火已经燃去大半,他却无心睡眠,自他回洛城,所有事都像是约好一样,接二连三地冲出来在他还妄想偷闲享乐的时候猛扇了他几个耳光。
他没有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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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轻舟已撞大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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