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实礼嘴里骂骂咧咧，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满是浮尘的通道里。
“呸，周自野他跟我这摆什么谱儿！居然敢指使老子跑腿！”他烦躁地踢开脚边一个空麻袋：“什么破签押单非得我亲自来找，晦气！”
粮官跟在他身后，冷汗浸透了里衣，只是不住地点头哈腰：“是是是，辛苦王公子了，就在前面库房深处的小隔间里，历年入库的底单都封存在那儿。”
两名周铿的亲兵面无表情地跟在最后，目光沉默地扫视着周围，让粮官更是心惊肉跳。
王实礼不耐烦地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他捂着鼻子，嫌弃地用手扇着风：“快找！磨蹭什么！”
粮官如蒙大赦，连忙扑向一排积满灰尘的木架，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王实礼则背着手，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目光掠过角落里几个明显新近被动过的箱子时微微一顿。他走过去，用脚尖随意地踢了踢其中一个。
“这什么玩意儿？看着挺新啊，放这破地方？”
粮官回头一看，脸色瞬间煞白，声音都变了调：“啊！那、那是……是些……是些废弃的旧账册！没什么用！王公子，签押单找到了！找到了！”他几乎是扑过来，将一沓厚厚的、同样布满灰尘的册子塞到王实礼面前，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王实礼被他的慌乱弄得一愣，狐疑地眯起了眼睛。他看看粮官惨白的脸，又看看那几个崭新的箱子，再看看对方手里那明显是陈年旧物的签押册，一股被愚弄的怒火“噌”地窜了上来。他纨绔，虽然之前总被唐琦骂脑子不好，但不代表他真傻。
“你拿我当傻子糊弄呢？”王实礼一把推开粮官递过来的旧册子，指着那几个新箱子，声音陡然拔高，充满骄横：“这几个箱子怎么回事？这灰东一块西一块的，都没落匀，里面装的什么？给我打开！”
“王公子！使不得啊！”粮官吓得差点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王实礼的腿：“这里面……这里面真的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是……是……”
“滚开！”王实礼一脚踹开他，对着身后的两名亲兵喝道：“你们！给我把箱子撬开！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值得你这么紧张。”
两名亲兵对视一眼，他们是周铿的人，本应只听从周自野的命令，眼下情况这里明显有猫腻，到时候要是真查出来什么，周铿怪罪下来他们害怕引火烧身。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沉声道：“王公子，周大人只命我等护卫安全，查看卷宗并非——”
“啰嗦什么？”王实礼不耐烦的地瞪他们一眼，语气里满是不耐：“我爹是户部侍郎，这粮仓的账，我说了也算！给我开！出了事我顶着，你们若是不开，信不信回头就让我爹参你们一个玩忽职守、包庇奸吏？！”
他的威胁掷地有声。两名亲兵眉头紧锁，王实礼的身份确实特殊，他若真闹起来，周大人也未必能完全压住户部的怪罪。最终，一人上前，抽出佩刀，用刀柄猛地砸向箱锁。
“咔嚓！”锁应声而断。
王实礼一把掀开箱盖。里面赫然是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墨迹犹新的卷宗册页。他随手抓起一本翻开，只看了几页，脸色就变得铁青。
这哪里是什么废弃旧账册，这分明是把陈粮全部标注为新粮优等的原始签押单。每一页都盖着鲜红的官印，笔迹工整，与他刚刚在外面对着的粮册完全吻合。
真正的、记录了陈粮入库的旧签押单，恐怕早已被销毁或深藏。
“好啊！好一个仓储不当！”王实礼气得一脚踹过去，指着瘫软在地的粮官，声音因愤怒而变得尖利：“你们竟敢用这假账糊弄我，糊弄周大人，糊弄朝廷！这满仓的赈灾粮，有多少是这以次充好、以陈顶新的勾当？！”
粮官面如死灰，抖如筛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实礼猛地合上册子，他此刻才彻底明白周自野为何要支开他来找这所谓的签押单——周自野早就知道这粮仓里有鬼，让他来查，就是要借自己的手把这肮脏的盖子掀开，户部侍郎儿子的身份恰好是最大的靠山，任凭津南这把火烧得再大，王实礼总能全身而退的。换成旁人可就不会有这么幸运了。
一股被利用的屈辱感和对粮官的愤怒交织在一起，让王实礼几乎失去理智，他狠狠地将手中的假签押册摔在粮官脸上：“来人！把他给我捆了，押到前面去！周自野，周自野呢？！让他滚过来！这事儿没完！”
*
粮仓外，短暂的骚动已被强行镇压下去。
“好一招瞒天过海！”虎行澈愤愤不平开口道：“用陈粮顶替新粮入库，账面上做得天衣无缝，等把陈粮发下去，百姓吃了出事，或者根本不够活命闹起来，他们就把脏水泼到我们头上，说我们煽动民变，抢掠官粮，周铿真是歹毒，难怪在几日之前京州来人传信时就派了帮手来此，原以为真是帮忙的，没想到倒是来给周铿铺路的。”
“王实礼被支去查的签押单就是关键。”唐琦依旧冷静：“只要找到真正的签押记录，证明入库的是陈粮而非新粮，这账就对不上，猫腻自然藏不住了。
叶迁一直沉默地观察着粮仓方向，此刻忽然低声道：“里面动静不对。”
果然，粮仓侧门被猛地推开，一阵喧哗传来。只见王实礼怒气冲冲地走在最前面，他身后，两名周铿的亲兵正粗暴地押着那个面无人色、抖成一滩烂泥的粮官。王实礼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暴怒，他一边走一边对着粮仓深处吼叫，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指向性再明显不过——他在找周自野，而且绝不是什么友好交流。
“看来王实礼不负众望还真把宝贝给挖出来了。”唐琦嘴角勾起一抹看戏的笑，眼神却凝重起来。
事情真的会有这么简单吗？这么重要的东西会这么轻易被王实礼找到？唐琦总觉得奇怪，以周铿的老谋深算，是不可能会让他们这么轻易查到的。
粮仓内，周自野依旧站在原地，王实礼愤怒的吼声由远及近，粮官绝望的呜咽和士兵沉重的脚步声传入耳中，他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早有预料。
混乱的人群在他面前分开。王实礼一眼看到周自野，气得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指着周自野的鼻子，声音嘶哑：“周自野！你！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故意让我去看那破签押单！你早就知道这帮畜生在造假！在拿陈粮顶账！你故意让我顶火！”
周自野的目光平静地迎上王实礼愤怒的视线，没有丝毫躲闪，也没有丝毫得意。他没有回答王实礼的质问，只是微微侧身，目光扫过被押着、抖如秋叶的粮官，最后落回到王实礼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我这不是给你送功来了？”
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王实礼被这句话刺得更加暴跳如雷，但这也彻底坐实了周自野洞悉一切的事实。他猛地将手中攥着的那本伪造的签押册狠狠摔在周自野脚边。
“你是给我送功还是要把我送走？！”王实礼破口大骂，指着地上的册子和粮官：“这帮畜生胆大包天，全是假的，他们造了假账，把陈粮当新粮记，周自野，你拿我当傻子吗？粮仓和驻军都被你二叔接管，你说他不知道谁信啊？”
“你不敢得罪你二叔，就拉我下水给你当垫背的，你真是好样的！”王实礼继续怒骂，恨不得扑上去揍他一拳。
“人我抓来了，人证物证就都在这儿，你自己看着办！”王实礼哼了声把这个烫手山芋连同滔天的怒火，一起砸向了周自野。
想让他顶罪？不可能！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周自野身上，粮官瘫软在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周自野缓缓弯腰，捡起地上那本伪造的签押册。他的动作依旧沉稳，指尖拂过册子上鲜红的官印和工整的假账。他没有看王实礼，也没有看粮官，只是垂眸凝视着册页，仿佛在研究上面的字迹。
粮仓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粮官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周自野抬起眼，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粮官身上。那眼神古井无波，但盯上人却显得格外凶神恶煞。粮官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说。”周自野的声音不高，落在粮官耳里却极具威慑力：“谁指使的？新粮现在何处？”
粮官浑身剧震，整个人哆嗦着，眼神惊恐地乱瞟，似乎在寻找救命稻草，但这里什么都没有，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周自野向前逼近一步，他不需要再问第二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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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这锅我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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