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凝伸手急推。
汪羿已自觉拉着小厮绕过书架往二楼飞躲。
匆匆撂下一句，“天黑，敲钟亭见。”
谢君凝随手从书架拿了一本经书，面不改色往外走。
拉开门，与顾见辞撞了个照面。
他眼神凝在她脸上，又投向浩如烟海的藏经阁。
“睡不着，找本经书助眠。”谢君凝一把拉上了门。
明知她是逃跑失败，他也侧身让开了路。
静静跟在她身后，一路回到居所。
谢君凝方才脱鞋坐上了床，便见顾见辞将大开灌风的窗合上，步步走了过来。
他站在床前，阴影笼罩。
谢君凝抱着书，不悦摆手：“你挡我光了。”
顾见辞将她拿翻的经书抽出来，在她怔住之时，他已脱了冰凉外袍，挤坐在床头，将她圈在怀里，翻经书。
耳边是清润悦耳的经文，谢君凝却全然睡不着觉。
她记挂着汪羿说的话。
“睡不着不如先下山，别误了寺里的香火。”
顾见辞感受到她窸窸窣窣的小动作，合上了经书。
谢君凝睁开眼，知道他言外之意是，自己一日不走，上下山的路就会封锁一日。她烦躁，抓着床帐流苏绕。
他坐在床边：“婚旨的事我早有打算。”
被戳中半个心事，她抬眸。
顾见辞解开她勒白的手指，眸中一瞬漩涡：“我们的婚事不由别人做主阿凝，我要你是我唯一的皇后。”
无由来的，那股心火更燥了。心情闷得像点不燃的湿柴火。
他想要篡位她一点不意外。
可他眼前的通天大道，于她却是茫茫漩涡。
凤眸静看他片刻，她将视线游离，叹说：“我饿了。”
顾见辞起身叫人问寺里要份斋饭。
谢君凝已下床坐在了矮几前，支颐：“我还要喝你说的桂花酒佐菜。”
顾见辞从善如流：“我叫人把斋饭打包上马车，等到城里沽了酒再用。”
她却一手拽住被他打包的行囊，发火：“我就要在寺里喝酒吃菜，否则我就不走。”
顾见辞被她无赖行径，弄得哭笑不得。
积雪路滑，从法德寺到城中酒坊再折回来，最快的马也要跑五六个时辰，必然要到天黑月升。
他松开行囊，无奈拍了拍她：“先起来，我叫人去给你买。”
谢君凝一把扑抱住他，顾见辞受宠若惊接了个满怀。
她勾住他脖颈：“我要你现在下山去，亲自给我沽来。”
心中警醒。他揽住她腰肢的手收了收，“两个选择，要么你跟我一起回城，要么我叫人沽好送来。”
谢君凝脸色沉了下去，嗔目横他：“连为我亲自沽酒都做不到，还说什么皇后不皇后，倒像是我逼着你似的。”
“是谁收了郑小姐的补药，还差点收了宫里的美姬照顾养病？冀王殿下，便是这么低头认错的吗？"
“别人被追被哄，都有鲜花玉佩收，我却要受你威胁恐吓。就连二两桂花酒你都不舍得亲自沽来给我，我饿死算了！”
她盈盈含怨趴在矮几，一把推翻了个都承盘。
顾见辞一时摸向腰带，扯下所有的玉佩，大把塞给她。
“我当然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能高兴跟我走。”
谢君凝往怀里揣，闷道：“鲜花算你欠我的。快去买桂花酒，证明你爱我。”
顾见辞被她推开，视线却黏在她脸上。
迟疑：“你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我。”
谢君凝面无表情点头：“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里？方才我已经死心了。你把山上围的密不透风，就连苍蝇都飞不出去。”
料也无碍。顾见辞到底动了身。
门缝里目送他离开，迟来的困意席卷。
谢君凝躺回床上，终于有机会补了个回笼觉。
直到被送斋饭的敲门声打断好梦。
谢君凝开门坐下，掠过对方脸上的面纱有些记忆，愣了一下：“你是那天求救的香客？”
夏卉将斋饭摆放，温吞说：“不、不。我不是香客，是逃难出来的流民。多亏主持好心收留，让我在寺里帮忙做点轻省活计。”
谢君凝倒了一盏茶，颔首请她不要客气，坐下。
夏卉拘谨坐在矮几侧边，踯躅问：“姑娘是朔北人吧？”
谢君凝偏头好奇：“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这么大的雪，京畿附近是不常有的。八天里寺里人都在围炉赏雪，只有姑娘闭门不出，意兴阑珊。”夏卉眼含笑，娓娓道来。
谢君凝顺手分出一双筷子给她。
夏卉却摸了摸脸上面纱，摇头拒绝了。
见状，谢君凝也不强人所难，顾自端起了碗。她当然不可能，非要等他把酒送过来才肯吃饭。
骗骗别人算了，身体永远要紧。
*
酒坊酒旗下，顾见辞拎着酒坛，叫人去再换一匹马跑回程。
初开的集市上，苏樾正要出城往法德寺去送信，眼明扫到了这边，忙挤开熙攘人流。
下马喊：“王爷。”
顾见辞抬头，看他神色焦急，走向僻静处问：“怎么了？”
“周皇后刚生下了一名皇子！我们的眼线来报，国舅周韦思急匆匆入宫，八成是要请皇帝废太子重新册立。”
苏樾整肃神色，“殿下快去宫中坐镇，我来带谢盟主回王府。”
说着张望问：“马车呢？人呢？”
顾见辞：“她没下山。”
苏樾：“……”“没哄好是吧？”
顾见辞把酒坛交给他，“你先把酒送去法德寺，若是她不肯同你回来，把人看住了，等我过去。”
*
伴着不久前的降雪，昼短夜长。酉时初天色已经黑下了来。
谢君凝披了件黑色斗篷，在敲钟亭与汪羿碰了面。
“谢姐姐这边。”汪羿招手，“我们先下山。”
谢君凝走过去：“下山的路全被封锁了，雪滑泥泞，别的路也行不通。你有办法？”
小厮冒头兴奋挥了挥手中的纸鸢，“行走江湖必备手艺，我们下午刚收集到材料新扎的，有风就能飞。”
汪羿又说：“前些天我往家中送了平安信，二堡主得知你同我都在羚都，托我家的商队捎来了一封家书给你。随信再三叮嘱，务必要第一时间交你亲启，我才来的法德寺。”
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谢君凝说：“先下山再看。”
话刚落，一声窸窣跌碰声打破了宁和。
谢君凝撩开树枝，眉心微拧。
夏卉一僵，上前抓住她的手，“求求你们带上我一起走吧。”
“我儿子在朔北戍边生死未卜，战事都结束了，我却还是没有一点他的消息。”
边关逃出来的流民不计其数。
从羚都到朔北几千里，路上风霜寒苦，还有可能遇到绿林响马劫道，让她一个上路，必然九死一生。
谢君凝眼神微动，思忖看向汪羿。
二人交换了一个点头。
*
“谢盟主？”
苏樾拎着酒坛叩门三声，等了一息没有听见动静。
他撞开门，四下打量空无一人的房间，脸色大变。
出门吩咐：“立刻拿上火把搜山。”
*
四人借着夜色掩护乘风而下。
山脚下，汪羿吹亮了火折子。
问小厮伸手：“快拿出二堡主的书信来。”
橘光里，四双眼睛面面相觑。
小厮摸了摸怀里，脸色难看的缩了缩脖子：“好像被忘在客栈了。”
汪羿气的狠狠敲了他一个脑瓜崩，扭头说：“二堡主既然再三叮咛，那封信必然十分紧要。”
“谢姐姐。我们俩身手好，不如现在入城去拿回来，然后再来山脚找他们会和。”
谢君凝摇头：“不行，山里有野兽出没。他们应付不来。”
“那就只能我留下来保护他们，”汪羿愁眉道：“城门这个点已经关了，他们二人不会轻功，去了也只是浪费体力。”
她却摇头：“不。这里不能待，马上就会有人搜查过来。”
谢君凝算了算脚程，差不多山上已经暴露了。搜完山，下一步他们一定会朝去朔北的方向去追。
她决断：“越想不到的地方越安全，我们都往羚都去。”
夏卉面上跟着众人点头。
暗里眼神闪烁，摸了摸随腕手串。
*
半个时辰后，几路人皆来回禀，捜査一无所获。
火把照亮了雪堆枯枝上挂着的纸鸢，苏樾走过去拨了拨，目光若有所思，正要叫人往朔北的方向追。
忽而被一颗不大圆润的菩提子吸引了视线。
这像是法德寺里僧人才会佩戴的。
他弯腰捡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竟又捡到了一颗。
正疑惑，抬头发现眼前路，正是朝着羚都的路。
*
日出金山，晨风细抚。
留夏卉与小厮在城门外，谢君凝与汪羿回到客栈取信件。
汪羿在床榻里边摩挲了一阵，顺利拿到信揣在怀里，出门对谢君凝点头。
二人下楼，路过大堂。
却被掌柜的一把拉住，“哎客官，你昨夜未归，房间我可还给你留着，还请把这房费结清则个——”
越急越出错。汪羿摸遍了全身，发现钱囊竟落在小厮身上。
谢君凝从怀里扯出来一把玉佩，不顾往来人惊疑的目光，对掌柜的说，“你自己挑块喜欢的。”
掌柜嘴角咧到耳后根，随着玉佩眼神飘忽，一把拽住了水头最充盈，颜色最剔透的一块碧玉。
一只手横插过来，抢走：“生意不想做了是不是？咱家冀王殿下最讨厌别人碰他东西。宫里御赐的也敢碰？”
苏樾抱臂勾着碧玉，好整以暇看向谢君凝：“谢盟主，不等请，自己回来了。跑一夜累着了吧？上马车歇歇脚怎么样？”
汪羿拔出了剑，“费什么话，就你们凭这些虾兵蟹将，还想困住我们两个绝世高手。”
谢君凝看他。
汪羿把剑双手奉上：“我绝世，谢姐姐你大于等于两个高手。”
谢君凝没接，掌风随手一摧——
正吃饼吸溜粥的的食客们，突然觉得大堂敞快了起来。
抬头发现少了一面墙，连忙端碗跑路避险。
苏樾眉头皱了皱，掏出一块金锭子赔给掌柜。
不就是威慑？
他一拍手，暗卫应声飞出来，刀架在小厮与夏卉颈子上。
谢君凝与汪羿脸色俱变。
苏樾背着手，一抬下巴：“快点的吧，别耽误人家砌墙吃饭。男的绑了，女的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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