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能!”苏樾抢话。
“这厮不知道憋着多少蔫坏,最好审完就杀,而后曝尸午门。这样敲山震虎!既能警告皇帝,又可威慑百官!”
从有人私里下向皇帝告密,便可见人心浮躁易移,苏樾坚决不同意因小失大。
顶着谢君凝横眼相看也不同意!
顾见辞抬手道:“这事从长计议。”
拍肩苏樾,“周韦思交给你审,让他交出朝中两面派的名单。告诉他不老实就杀了他外甥。”
轻扶谢君凝后腰往外推,温声道:“孩子饿了,咱们得出去找个奶娘。”
京营附近少人烟,村庄坐落稀疏。好在军中金银给大方,很快就请到了一位哺育期的农妇。
营房内间,谢君凝将顾瑾之交给妇人抱,陪着安抚到他不怕生人,才走出纱幔。
撞见显然伫立了许久的顾见辞。
她似有若无瞥了身后一眼,“殿下很喜欢这个弟弟?”
顾见辞只道:“我答应你不坐皇位,朝廷需要这样一面血脉纯正的旗帜。”
谢君凝试探:“那殿下能为了我放了周韦思吗?”
顾见辞只道:“会有别的办法。”
*
“这是周韦思招的名单。”
“我认为上头真假掺半。王爷可拿回去斟酌。”
苏樾将画了押的纸张送上,就要关门。
顾见辞却越过他进了门,将一壶黄酒放下。一目十行:“人情似纸张张薄,想想为这些个,叫人觉得不值。”
苏樾拧眉,扭头把酒放炉火上煨。做思想工作:“何必较这个真,朝中做官,利来而聚,利去而散。”
“那些个两面三刀的墙头草,也无非是缺点教训。等咱们把周韦思那么一收拾,给他们看看做对的下场,保管他们不敢再跳船。”
顾见辞同他推杯:“这话听太多了,还有没有新鲜的说法。”
苏樾灌一杯,打开了话匣子口若悬河。
口渴自己提一杯。
顾见辞拉他碰一杯。
“王爷你杯里酒怎么不见少?”
皱眉朝顾见辞走了两步,苏樾大字倒地,鼾声四起。
*
是夜,妇人过来给顾瑾之喂奶,谢君凝借起夜,潜入牢房放走了周韦思。
回来躺下,总觉得军中有些疏于防备,一切太过顺利。
迷迷糊糊睡下去,心中却不太安稳。
卯时起床,她刻意去牢房附近转了一圈,便见负责夜巡的兵将脸色霎白去营房外请罪。
她追过去,准备等下一人做事一人当。
顾见辞敞门而出,却并未发难,只是叫人散了各司其职。
反而是随后而出的苏樾,脸色难看,谁也不搭理的去马车前坐着。
回到王府,谢君凝拦下顾见辞,“人是我放的。”
苏樾猛地转回身,大声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要周韦思还在我们手上,有的是机会救出你的小厮。”
“谢盟主!谢君凝!你到底是来帮王爷还是害王爷的!”
“平白无故出现在宫里,把人弄得火急火燎,再来赏颗甜枣,打个巴掌!王爷他当局者迷,我却看得清清楚楚,你根本不想王爷好,与我们根本不是一条心的。”
顾见辞拉开他,牵起谢君凝的手往前走,停在敞轩。
“是我默许的,与你无关。苏樾只是一时情急不愿面对。”
谢君凝低眼看水波,轻哂:“他没说错,我是跟你不一条心。”
顾见辞颈背微僵,显然抗拒,不想听她再说下去。
谢君凝却追上他,不容抗拒的直言:“你的那些党臣们尽是些两面三刀的,他们根本不需要你的庇护,自会给自己找到大树乘凉。”
“我从宫中偷出顾瑾之送给你,不是为了让你送他登基,再在羚都耗上个二十年的。”
“跟我走吧顾见辞。我答应周韦思,只要他能说服皇帝给你封地,我就把顾瑾之还给他。从今往后,羚都的一切跟我们无关,我们离开这里,去过自己的日子行吗?”
顾见辞与她对视,缓缓移开目光:“我要想想。”
谢君凝一把抓住他的手,“跟我走,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
“留在这里,你要让我等你到什么时候?”
顾见辞看着她,看着她热切目光。
语气决绝:“你不能替我做决定阿凝,就像我也无法阻止你做选择。”
谢君凝后退一步,断然转身:“好。你别阻止,你就隔岸观火好好看着。”
她一掌拍飞水面冰凌,一跃而下。
下坠,青碧色的湖水如沼泽。
水中仿佛有熟悉的召唤,伸手能握住。
顾见辞拽住她,用力往回拉,破水而出,沉脸呵斥:“你疯了么。”
谢君凝拽住他,猛地再往下沉。
他仓促抓住一把湖草,再次拉出她,“先上岸,我只说想想。”
谢君凝凑上去咬住他嘴唇,压入水,下沉。
顾见辞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拖上水面,靠岸,“别来了,我答应你。”
谢君凝看着他湿漉漉上岸就走的背影,追上去,将他按在花墙角落,直勾勾看:“说真的?”
顾见辞一把打开她的手,“去洗澡,别碰我。”
谢君凝快步去追,悄无声息一把抱住他胳膊,“我看你好像很怕水,咱俩一起洗吧,我保护你。”
顾见辞:“……”
冷脸回头。
北风小吹。
谢君凝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揉发红眼睛,背手咬唇,凤眼无助看着他,看他!看他!
都是我自找的。
顾见辞默念三遍,认命十指相扣,面无表情拉她走进暖阁。
*
“为了小皇子。”
“为了千秋基业。”
“陛下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周韦思捧着御笔,鼓而舞之。
*
翌日,圣旨下到冀王府。
令七日之内,就封兹州。
王府上下清扫,行李抬出去一箱又一箱。
苏樾逆着人潮,胡须不修,递上辞呈轻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王爷不必留我,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说完,转身就走。
挽留的话咽下,顾见辞到底只是目送他背影离去,不曾出一语挽留。
卓雅从旁看的干着急。
谢君凝大步跟出,追苏樾到二门。
“你不能走。”
苏樾青黑眼圈瞪她,大力扯走宽袖:“这下你满意了吧,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谢君凝一味坚持,“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走。”
苏樾傲气冷笑,昂头:“你管住王爷还不够,还想管我的腿?腿长我自己身上我就走,我看你还能把我绑了不成!”
谢君凝说“对不起”,然后掏出路过马车旁顺走的麻绳。
苏樾:???
三二一,二门爆发出惨绝人寰的吼叫。
顾见辞走过来,眼见着被五花大绑跟行李一起躺上马车的苏樾,无奈皱眉,上前亲自解救。
谢君凝固执阻止他:“要走就要一起走。”
僵持不下。
邓绍还披着甲,打大门虎虎生风跑过来,一伸手把苏樾从行李车捞了下来。
爽朗一夹一抱:“你可真行啊军师,这么高都能蹦上去。”
苏樾破口大骂,涕泗横流。
*
书房内,暖意融融。
邓绍愁眉郁结:“圣旨怎么给封的是兹州不是朔北?”
苏樾恹恹白他一眼,“有什么难猜的,不出所料罢了。”
“皇帝忌惮王爷在朔北坐大,而兹州却曾是薛家的地盘,前脚搅得当地不得安宁,后脚就去走马上任,没个一年半载哪能让你扎下根来。”
邓绍说:“不怕,人心齐泰山移。”
苏樾撇撇嘴,“反正我就是个被绑的肉票,只管吃饭不管干活。有事别找我。”
*
出羚都,周韦思如约把小赵放出了宫。
谢君凝与他简单照面,便抬手挥别,返回了马车。
当晚安营扎寨,苏樾又喝了不少酒。
去湖边撩起冷水扑面,发现独自在树下的谢君凝,走过去:“为什么要留我?”
谢君凝面无表情:“有你在,总会做出对的选择。”
苏樾扯了扯嘴角,甚至怀疑这话是在讽刺自己。他打量她,“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有预感。王爷他要折在你手中。”
谢君凝也不否认。
“都是命。”苏樾咬着后槽牙,“你要有良心,就别再打算盘算计了。别看王爷在外头是运筹帷幄,但那使得是脑子,你要拿感情操控他,他对你没一点招架之力。”
“伤了利益,还有补过的机会。”
“真伤了心,少也要掉半条命。”
谢君凝看他一眼,走了:“哪天我真伤了他的心,你就把今天的话说给他听。好好告诉他,我怎么着算计他利益,怎么着操控他感情,别让他再回头。”
还在挑衅?!
好心当成驴肝肺。苏樾气结于胸不管了,扭头睡去。
发誓到了兹州就吃空饷花天酒地,去他的建设美好新家园。
*
临近兹州边界,顾见辞令人将顾瑾之抱还给尾随了一路太监,带回宫去。
队伍继续往前走,次日一早,谢君凝在兹州与朔北犄角的一处城镇叫停。
“今年年节我陪你在兹州过,但得先回家里报个信,待上个几天,再去兹州王府找你。”
顾见辞按着她手,“还是先回王府安顿吧。改天我陪你一起回家报信,总不能失了礼数,叫你无缘无故过年不着家。”
谢君凝却似笑非笑抽出手,“兹州有的是麻烦等你,安顿好再说。我先走,在羚都时已经迫不及待回家一趟了。”
七日后,天子要封皇妃,要求各地进献贺表。
苏樾从醉生梦死里猛地清醒过来,突然对那天的对话恍然大悟。
赊着酒债,他拔腿就王府跑,势必要把顾见辞拦住了。
抓着邓绍气喘吁吁追问,却还是晚了一步。
静涵宫。
谢君凝卧榻翻了个身,失重感传来。
她惊呼一声,惊魂未定看着眼前顾见辞。
阴翳冬日里,宫室没点灯幽幽暗暗。他一语不发,抱起人就往外走。出入宛如无人之境。
宫人不知道为什么全部被引开了。
谢君凝猜他为了闯进来,应该在宫中制造了不少内乱。
“拿开你的手,别碰我!”
她用力挣脱。
冷眼厌恶:“你不在兹州守好一亩三分地,过来讨什么嫌?苏樾难道没告诉你,没有被迫,更没有和好,一切不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
顾见辞毫无波澜:“我只来拿回该我的。”
恼怒、焦躁、躲闪。
她沉吸一口气:“我今天得到的一切全都是凭本事拿来的,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感情用事,大意失荆州。”
窗外浓烟、冬雷。
室内争执、摔砸。
针锋相对到双方眼眸血红。
谢君凝再次赢了,她以流血为代价,以冷漠做尖矛,保住了步步为营的计划。
七天后,一切尘埃落地。
她孤注一掷的赌局,却无声的宣告失败。
宛如一记当头棒喝,嘲弄着她的失智盲目。
哪怕是与周韦思内外勾结左右朝局,彻底搅乱了宇文铎的计划,她却始终没有等到,预想中的谈判。
踽踽独行,大雪萧萧漫卷了兴明宫。
路过结冰的御湖,谢君凝驻足凭望。
心中仅存的期颐,化作了一川冷絮纷飞。
除了爹娘早就死了,她再想不出第二个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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