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夹心酥与西洋钟(17)

“小意!小意!”

熟悉的声音敲碎梦境,有人焦急地摸着她滚烫的额头,手心温度透过皮肤。

“小意快醒一醒,怎么发烧了?”

小姨穿着睡衣坐在床头,拂开她脸侧汗湿的发丝。

三十来岁的女人听见她呼吸沉重,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钟意呆了两秒,鼻尖一酸,几滴泪水蓦地滚过唇角,咸涩难忍。

没带过孩子的小姨见状,自然又心疼又无措,双手连忙搭上钟意的肩膀,柔声安慰:“这两天太累了吗?我也真是的,就想着你刚入职,应该在新公司闯一把,周末也没看着你好好休息。不过你们那个老板看上去人不错,还开车送你回来。意意呀,你都大学毕业了,想谈恋爱也正是时候……”越扯越远。

“小姨,”躺在床上的钟意突然说,“我梦到我爸了。”

床头的女人顿时陷入沉默。

窗外一片低矮的楼顶,天色还很黑。

脑袋昏昏沉沉,钟意裹紧身上的被子,蓦地打了个喷嚏。

声音震得小姨一激灵,立即回过神来,怜惜地抚着她脱力的手:“要不要吃药?今天在家里休息一下?”

钟意虚弱地点了点头,在小姨的搀扶下坐起身。

小姨从抽屉中翻出退烧药,又倒来一杯热水,坚持一口口地喂钟意喝水。

她小口小口吞下热水,堵塞的鼻腔总算通畅了些。梦里忽然清晰的面容深深烙进脑海,那个身穿花衬衫的中年男人戴着墨镜,躺在她记忆尽头的沙滩上,四肢舒展,神情放松如昔。

钟意鼻尖一酸,强烈的倾诉欲涌上喉头,不由自主地对着小姨开口:“我梦到十七岁生日那次,请假跟我爸去诗巴丹找海狼风暴。”

小姨急忙点头:“我记得的,那会我才考上正式教师。你当时寄给我的明信片,现在还放在抽屉里呢。”

“从镇上去诗巴丹一般要提前预约,我爸那个人你也知道的,最终把我们弄出海连续待了两天,”钟意靠在床头,勉强撑起上半身,“第一天看到了海龟、杰克风暴、苏眉鱼、隆头鹦哥,甚至还有两条小鲨鱼,就是没有海狼风暴。”

盖着被子的长腿瑟缩了一下,钟意微微皱起眉头,仿佛回到了阳光明媚的海面,语气中透着经年的不解:“诗巴丹被誉为‘上帝的水族箱’,海狼风暴在这里并不是什么可遇不可求的稀奇景观。可是我们第一天下水三次,加上第二天上午的两次,五次加起来,就是没有见到。最后一潜,我爸说看不到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下次再来。”

记忆中的父亲和她坐在船舷,一边聊天,一边弯腰穿上脚蹼。微凉的海水漫过掌心,两人都有些泄气。

父亲突然伸出大手,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眼中辉光闪动:“不管怎么样,生日都要快乐啊!”

“能从学校请假跑过来,我挺快乐的。”女孩按住透明面镜,仰面坠入大海。

背滚式动作轻盈,像一只纤细的蝴蝶。

听上去却压根没那么开心。

父亲一脸无奈地松开船舷,跟着钟意下水。

这是钟意第二次造访诗巴丹,此前虽然考取了进阶潜水证书,但父亲认为以她的经验还远远不足以应对这边的水下环境,即使他们都很想一睹其他地方难以遇见的海狼风暴,父亲还是坚持拖到今年才带她来。

这也是为什么吹灭刚十七根蜡烛,睁开眼见到两张机票的瞬间,钟意喜悦地失声尖叫,拍着眼角不知何时长出了点皱纹的男人的手背大喊:“你最好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父亲笑嘻嘻地收拾好行装,眼底却瞬间有些濡湿。

他们在潜导的带领下缓缓游动,日光荡漾的海底世界在眼前依次展开,海兔在珊瑚丛中穿梭,海龟害羞地躲到一旁。

二十分钟后,期待中的动物依然没有出现,三个人都游得有些累了,钟意朝向导比了个手势,大家放慢了速度。

父亲还举着水下摄影机,安慰似的朝钟意摇了摇脚蹼,转过头却暗自叹了口气。

“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潜。不光是我和我爸,连向导都以为,今天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这次运气实在太差。”靠在床头的女孩放下水杯,发丝垂落,眸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光彩,“可是,我爸突然让我回头。最开始,我只看见一群杰克鱼,刚想问我爸怎么连海狼风暴都认不出来,就看见远远游过来的另一大群……”

身穿潜水服的女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一大团光影,从远处迅速靠拢。

水中的梭子鱼,又称海狼,背鳍划开流波,瘦长如梭的身形,成千上万地群聚而来。

灰黑色细鳞掠过二十八米的海底,冲撞着游向前,与前方的杰克鱼汇合。

如同呼啸的龙卷风。

海狼风暴与杰克风暴交织起舞的海底狂潮,多少潜水员此生难忘的罕见场景,在背着氧气瓶的人们眼前,渐渐成形。

记忆中的女孩回过身,用力咧开唇角,对摄像机镜头竖起大拇指。

嘴里还咬着呼吸管,满脸发自内心的灿烂笑意。

经过这次折腾,再三确认钟意并无大碍,小姨自己也困意全失。女人看见窗外隐隐泛起了鱼肚白,干脆放弃了回笼觉,钻进厨房煮面,当两个人的早餐。

在感冒药和热水的共同作用下,钟意裹着被子又睡了一会,安然无梦。

八点的闹钟,小姨已经拎着包上班去了,阳光洒进卧室,一片明亮。

手机响起。

钟意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瑟缩在毛毯里,顺着习惯一按屏幕,连看都没看。

因此被子里突然回响起带着几分阴鸷的男声,吓得她猝然瞪开眼睛,讶异地张大了嘴。

喉咙却痛得说不出话,对着屏幕上漆黑的“通话中”三个大字,猛咳了好几下。

怎么会是他?她昨天转身离开的背影那么决绝,他竟然还会主动打电话给她?

“……喂?”男人漠然的嗓音。

那边的陆风行话音落地,耐着性子等了几秒,对面只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有些不耐,冷声追问:“你听清我刚刚说那些话了么?”

“……嗯……”钟意根本没听清楚,起初还以为是自己手机的闹钟铃声,怎么都没想到会是陆风行的语音电话,只得糊弄地开口,“陆哥,我……”

那头听见她起初肯定的语气,微微松了口气。

不等她说完,又抢先问:“什么时候下楼?”

……?

陆风行是把她没说完的话,当成对他第一句的答复了?可她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什么下楼?”钟意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说话也流利了不少,“今天是礼拜一,我们又不加班,现在下什么楼?”

聊天记录里,周末两天的早上八点四十分,陆风行连续发来消息,喊她下楼坐车,载她前往金方大厦底下的咖啡厅。

“……你感冒了?”男人听出她近乎嘶哑的声嗓,沉默两秒,语气缓和下来,“吃药了吗?现在带你去看医生?”

隔着电话,隐隐听见他发出的一声轻叹。

似乎按着半分焦急的担忧。

“不用啦,小感冒而已。”钟意低低地叹了口气,突然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劲,“什么叫‘现在带我’去看医生?”

“没什么。”屏幕那头的男声刹那恢复正常,语气淡淡的没什么起伏,“我昨晚有事住在外面,现在去工作室。刚好路过老城区,本来打算问一下,要不要顺路捎你去上班。”

“啊,我今天刚想请假……”她只觉一阵头晕,话还没说完,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收拾一下,我载你去看医生。”沉静的男声,透着不容质疑的霸道,“《云帆》很快就要上线了,在此之前,工作必须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你是直播策划,当然不能有所纰漏。”

从老板的角度出发,这话说得没错,但她怎么听,都有一种不顾职工身体健康的剥削感!

……以及那种,令她倍感不快的,高高在上的强硬感。

就像七年前,他站在礼堂舞台耀眼的光柱中,垂下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她:“那只流浪猫,最后怎么样了?”

钟意怔了怔,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反对,那边简短地补充:“医疗费报销。我等你到八点四十。”

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钟意拧起眉毛,狠狠把手机反扣在枕头边,唰地坐起身。

目光投出窗外,刹那却愣在原地。

从楼底的破旧街道一直向外望去,那辆外观洁净的黑色轿车,默不作声地停在路口。

隔着七层楼的高度,从驾驶座下来的人影小小的,抱着双臂倚在光滑低调的车前盖上,在深秋的树荫中闭目小憩。

暖阳漏下层叠的叶片,一串光斑拂在他发顶,看上去一片柔软。

陆风行已经把车开到了楼下,才给她打的电话?他不是说自己是“将要”路过老城区,顺带问问她么?

钟意摇头驱散脑海里的疑惑,在心里警示自己不能让老板等太久,连忙跳下床,从衣柜匆匆抓出几件衣服。

水泥楼梯狭窄,从转角铁窗投入走廊的点点光斑,勉强照亮了漆黑的楼道。

钟意刚下了几级楼梯,就感到双腿一软,险些站立不稳。她这时终于顾不上水泥扶手还落着满满的粉尘,咬着牙按上去,全力撑起身体。

刚走出几步,一阵头晕目眩。

发冷的身体打了个寒战,她闭了闭眼,整个人靠在脏污的墙壁,额头不断有热意上涌。

真糟糕。

还得下到楼底,才能蹭陆风行的车去医院。

……好想睡觉。

就这样睡过去,闭眼不再看人间。

眼皮越来越沉重,薄薄的双肩顺着墙壁滑下,意识逐渐脱离控制,坠入黑暗。

身前忽然划过一抹光彩,那张由模糊变得清晰的面孔,在记忆中回过头来。

穿着沙滩T恤的中年男人,站在老楼的拐角处,笑声爽朗:“小意,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家啦。”

七岁到十七岁的钟意,调皮地朝小姨吐了吐舌头道别,拎起自己的书包飞跑出门,扑到花衬衫的男人身旁。

二十四岁的钟意抬起头,眼前的场景剧烈晃动起来,楼道拐角处脏乱如昔,分明空空如也。

她挣扎着想要眨眼看清,脑袋却愈发昏沉,全身上下,力气在一点点流失。

泪光朦胧中,转角隐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闪出高大的身影。

似乎有一双从天而降的大手,将她纳入有力的怀抱,无限温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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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夹心酥与西洋钟(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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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议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