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女孩盖着温暖的大氅,闭着眼睛头歪到一边,高挑的身形瑟缩成小小一团,我见犹怜。
陆风行蹲在地上,一手绕到她颈后,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穿过她膝窝,轻轻站起身,保持手臂的平稳。
男人将昏沉的钟意横抱在怀,锁着眉头快步走下狭窄的楼梯。
感到她炽热的呼吸不间断扑在耳畔,他稍稍放下心来。
一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将她放上皮质座椅,动作轻柔,像是放下世间唯一的珍宝。
锐利的汽笛声划破夜幕,红白两色的救护车,呼啸着从公路上飞驰而过。
光滑如镜的瓷砖地面,戴着专用口罩的白大褂们来来往往,神色匆匆。
重症监护室标识的灯光闪灭,等待室中两排座椅,有人相拥大哭,有人面色呆滞。
砖墙之隔,二十四岁的钟意从模糊的梦中惊醒,死死揪紧了被角,大汗淋漓。
阳光穿透窗纱,洒在散发出消毒水味的洁白床单,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静下来。
她轻轻抬起左臂,手指白皙纤长,似乎可以融化在光里。
手背纱布下的透明软管连接着吊袋,一点点往血管中输送盐水。
坐在床头柜旁的人影,在椅子上动了动,声音有些喑哑:“醒了?”
“啊!”钟意这才察觉,床边还坐着一个人。
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靠在楼梯间里的情形,她连忙转过头,看着陆风行却不知道该先问自己是怎么到医院的,还是问他怎么发现了楼道中的自己。好在吊水袋的效果杠杠的,她虽然还是头晕,思维却清晰了许多。
陆风行放下手中的书,视线从她发白的唇瓣一扫而过,顿了顿,轻声问:“感觉怎么样了?”
再开口时,他已经敛起嗓音中淡淡的疲惫,令他听上去平板而安静。
安静得漠然。
或者说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看上去永远疏离而冷漠,只在旁人触及他另一面时,才焦躁得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孩。
钟意扯了扯唇角,勉强牵出笑意:“还好。”
一开口,声音嘶哑得吓了自己一跳。
陆风行皱起眉。
钟意转了转眼珠,抢先问陆风行:“陆哥你在看什么书?今天不上班么?”
他立起手中小书,向钟意展示牛皮纸的封面:“周末带你加了两天班,老板也是人,也要休息的。”
“……《MUJI无印良品》?”钟意不解地眨了眨眼,“这不是那个小商品的牌子么?莫非你打算让风眼工作室和无印良品联名?”
好冷的笑话,室内空气骤降几度。
陆风行沉默两秒,认真回答:“无印良品是日本泡沫经济时期发展起来的品牌,其创业史能够体现日本国民在泡沫破裂后,于生活中选择商品的态度。”
“我还以为这种企业家自己写的书,都是对牌子的自吹自擂和趁机营销自家产品呢。”钟意不习惯一直盯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目光转回了一尘不染的天花板,“你大学是学什么的,怎么在看这个?”
“计算机。闲了就看看,揣摩一下商业本领。”陆风行把小书搁在床头柜上,颀长的身形站在阳光中。
男人迎着窗外微微舒展上身,优美的腰部和背部线条,看得钟意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又默默转过视线。
“诶?”她一下子瞪大眼睛,“单人病房?”
窗外树荫连片,一扇掩起的房门,将宽敞的室内与走廊上匆忙的脚步声彻底隔开。
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也太夸张了吧?我只是感冒发烧诶!”
“关心员工,是工作室负责人最基本的责任心。”修长的手指理了理毛衣柔软的下摆,陆风行走到病房那头,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杯滚烫的热水,几乎是强硬地递给钟意:“医生让我看着你喝。”
目光却和她一样,默契地同时扭向别处,礼貌地避开了她的脸,维持着异性间微妙的分寸。
钟意歪了歪脑袋。
她高中时还觉得,在陆风行的观念中几乎没有性别之分,因为无论男女,他对待所有同龄人的态度和界限都一样,都是拒人千里的漠然,没什么太大区别。
等等!那他现在为什么像是突然觉醒了性别意识一样!
联想到自己晕倒在楼梯间的一幕,她唰地把被子扯过头顶,盖住自己发烫的脸庞:“你你你……你干了什么!”急得说不出话。
水杯啪地砸下,陆风行瞬间提高了声音:“没有!绝对没有!你在想什么啊?”
他盯着那张底下不断蠕动的被子,不自觉中放缓了语速,又好气又好笑:“要不是我想到你发烧可能出不了门,好心上楼去找你,你现在还到不了医院呢。钟意,在你心目中,我就是一个热爱趁人之危的老板?”
隔着厚厚的被子传出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闷:“没有就没有嘛!碰到这种事,问一问不是很正常吗!你干嘛这么急?”
又躲在被子里嗫嚅:“而且BOSS和BOSS,本来就是同一个词。”是老板也是大怪物!
陆风行听见她逻辑清晰的冷笑话控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伸出手,轻轻揭开她头顶的被子,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发烧不要闷着头——”
目光却滞在她脸上,瞬间忘记了呼吸。
她蒙在缺氧的被子里,双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潮红;蓦地重新暴露在新鲜空气中,小鹿般的眼神还带着几分朦胧。
娇艳欲滴的脸庞有如挂着露水的玫瑰,看上去像是刚刚喝过一杯鸡尾酒,微醺。
陆风行猛然后撤两步,手臂端得平直,几乎将马克杯按在她唇边。
“自己坐起来喝!”他用力把杯子塞进她手里,脸上飘过恶狠狠的神情,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病房。
明明是被他突然掀起被子的钟意:“……”
……不想跟他说话!
推着小车走进病房的护士,拿起她的记录看了看,轻车熟路地往床头多挂了两袋盐水。
“您好,我这个,今天可以出院么?”钟意靠在床上,龇牙咧嘴地问小护士,“我实在不喜欢打针。”
隔着口罩,小护士露出为难的表情,温柔却坚决地告诉她:“一开始是你们坚决要求住院的,现在主任也建议再观察几天哦。”
“……这样啊。”钟意不好再对小护士说什么,配合人家记录了新数据。
但小护士刚走出房门,钟意就挣扎着跳下病床,推着挂水的架子打算去走廊找陆风行。无论他在她高烧昏迷的时候跟医院说了什么,总要弄清他找人安排了什么治疗,单人病房花销又是多少。就算工作室能报销,也肯定有一定的比例,要是需要自己承担的部分比一个月打两份工的报酬还高,与其一个人无聊地待在医院,还不如早点回小姨家休养。
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还穿着病号服,只不过是套在本来的衣服外面。陆风行确实什么也没做。
那他怎么突然一副铁树开花的样子?真是奇了怪了。
打开房门,一眼就看见走廊尽头那个颀长的身形,深灰色的针织毛衣竖起高领,倚在窗边打电话。
“对。我在医院,今天晚点到工作室。麻烦你了。”陆风行隔空听完许诗宜汇报的工作进度,简略回复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回过头,从远处缓慢挪来的输液架映入眼帘。男人快步走到纤瘦的女孩身旁,接过她推动的输液架,皱起眉沉声问:“你不在病房里好好休息,跑到外面做什么?”
“我……工作室报销医疗费用的比例是多大?我想住在家里。”钟意低着头,磨磨蹭蹭地问。
她这番话给自己留了三分回旋余地,既表达了自己希望回家,又暗戳戳地指出,不想住院的原因是怕报销比例太低,自己还要大额支出。
意思是只要报销到位,她当然愿意留在宽敞的单人病房休息两天。
老练如对方,没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更何况……她蠢蠢欲动,忽然想验证一下自己心底那丝隐秘的猜测。关于突然觉醒性别意识的陆风行。
他对什么人有好感的话……肯定会替对方包揽一切的吧?
陆风行勾了勾唇角,声音蓦地淡了几分:“你还是实习员工,不是正式职员。发烧也不是工伤,报销比例不高。”
——他想,他最讨厌虚与委蛇的假笑,在多少热情洋溢背后,刀锋冷光闪烁。
——她想,这是在提醒她,不要太得寸进尺么?
和七年前那次一样。
钟意摇了摇头,脸上重新浮起微笑,嗓音平静:“结清后是多少呢?我总得弄清楚自己需要承担的部分吧。”
他阖着眸子,高大的身形倚在窗边,都不用仔细回想,信手拈来地准确报出一连串名词:“专家号挂号费、医师诊疗、单人病房、药品费、护工……”
“打住打住!”钟意急忙截断陆风行的话头,“你这是强买强卖!我们这些普通人,明明连挂水都不需要——”
根本不等她抗议完,陆风行微微提高了声音。
“我们提倡以工代赈,”男人眸底闪过看不清的神情,唇角上挑的弧度依旧,“既然周末已经通关了《云帆》的主线剧情,你干脆在医院休息几天,初步构思一下宣传内容。”
“诶?”再次轮到钟意摸不着头脑,歪着脑袋一脸不解地盯着陆风行,“以工代赈?你的意思是?”
“住下来观察三天,如果能交出初稿的雏形,工作室帮你报销全部治疗费。”他看着她讶异的眼神,眼底的笑意更加明显。
钟意在心里撇了撇嘴。
意思是看她没什么大碍,陆风行还想拉着她继续上班?
但这种高消费的医疗服务实在太香了,几乎不是住在家里能比的。况且这是不是也算,她靠自己的双手争取到的员工医疗补贴?
她还在犹豫,面前的男人忽然俯下身,漆黑眼眸近在咫尺。
钟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输液架上盐水袋轻撞,发出哗哗声响。
陆风行没有理会,薄唇就在她耳畔。
两人微妙的距离之间,回荡起男人微哑的嗓音:“工作室的时间不够了,钟意。这次拜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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