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阿春哥说,累有什么办法,家里条件不好,自己赚点生活费。

我问他,你那个室友呢?

阿春哥不知道我和家音认识,他以为我只是随便添加的一个网友,和他聊点闲天儿。

阿春哥说,他家也不好啊,哦,不过听说以前很富裕,快高考时他爸投资失败,欠了一屁股债。他现在比我还穷,都打双份工。

我感到一阵揪心。

难道这就是他没有去北京的理由?广州的物价会比北京便宜吗?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和我说过。

我想立刻就打电话去问他,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曾经很多次去倪学姐的档口买饭,但从不自己出面,他总说女孩子脸皮薄。

其实男孩子的脸皮也一样薄。

我纠结极了,一会儿觉得他没把我当朋友,这种事情都不和我说,一会儿又觉得去广州是对的,他家里人都在那边,起码省点食宿。

但最终还是没能拨通他的号码。想来想去,甚至还有些怨他,谁叫他好久没有找过我,都没有台阶让我下。

最后想起那一箱被扔掉的点心,买的钱加上运费,不知又是家音多久的工资呢?

我更难受了。

后来我和阿春哥聊得多了,从他的话里,七拼八凑打听到很多家音的消息。

听说他超额完成兼职任务,得了奖金;听说有个美女来找过他,是他高中同学,但他邋里邋遢地就去见人家了,脸都没洗;听说他得了重感冒,在床上瘫了两天……

我的博客里只有一篇文章,里面也只有一句话:该走的逃不掉。

我从来没告诉过家音,我也开了博客,但他还是发现了。

某天他给我留言:要留的走不了!

我慌忙设置了访问权限,仅自己可见。可是当天半夜,博客里就多了一条我自己的留言:你起床气又犯了?

我当时正失眠,就在那条下面回复:你是谁?

—除了你帅气的彦祖哥,还能是谁?

—自恋!你怎么偷到我登录密码的?

—就你那傻瓜密码,用膝盖都能猜出来。这么晚为什么还不睡觉?

—睡不着。

—我在打牌,赢了给你买好吃的。

—输光。

—乌鸦嘴!快睡觉去。

—不想。

—想我了?

我没有再回复。

这段幼稚的对话一直存在我的博客中,直到2018年网易博客关闭。

在正式关闭之前,我特意登录过,隔了这么多年再看,都是我自己的账号在发,好像在自言自语。

但我记得那晚,我没有去睡觉,而是默默起床,打开笔记本。

笔记本的扉页上是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杀进北京。

那是当初我和家音聊天,说到以后想要考去的地方时,他在我笔记本上留下的。他大笔一挥写下这四个字,多么意气风发。

我将“北京”两个字划掉,改成了“广州”。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我也要毕业了。

有一天,我收到家音发来的短信:要考试了,你不要贪凉,要少吃冰,注意身体。

我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回他:我好紧张,万一考不上怎么办?

家音回得也很快:考不上就回农村喂猪。

一会儿又飞速补过来一条:稳扎稳打,一定考得上。

那天,我重新加回他的□□号,家音发来一个视频连线。但他的音响有问题,不能说话,也听不见声音。我们就隔着屏幕对视,像两个哑巴,只会傻傻地笑。

我和家音重归于好。

但我没有告诉他,我改变了目标,一直到填完志愿,暑假都要结束了,他还在给我查北京的公交车路线。

我在网上随便找了一张录取通知书,就轻而易举地骗过他。

……

九月初的广州,太阳发白,空气湿热,在路上多走一会儿,衣服就会黏在背上。

我去学校报道之后,转两次公交,去了家音的学校。

我站在男生宿舍楼下给他打电话,说:“下来。”

家音愣住了,问我:“什么下来?”

明知隔着电话他看不见,我还是扬着眉毛,一脸得意,一字一句道:“我在你宿舍楼下。”

那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家音的声音有些抖,问:“你今天不是去学校报道吗?怎么在我楼下?”

“因为我没去北京。”

我往楼上望,看不出哪层是家音的宿舍。

“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北京吗?怎么又在我楼下,你别骗我。”家音有些语无伦次 。

“少废话,快下来,我要热死了!”

“我在外面,你找个阴凉地方,等我一会儿,一个小时,哦不,四十分钟,最多四十分钟就够了。”

家音到时,时间刚过去半个小时。

他从远处跑来,满头大汗。见了我像是不认识似的,瞅了我好久。

我嫌弃地看着他,说:“彦祖,你挖煤去了吗?晒那么黑。”

家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我也笑。

家音说:“再等我五分钟,我上去冲一下澡。”

我说:“不要,我又没说你臭。不想等了,外面好热。”

他说:“我很快的,就几分钟。”

他从兜里掏出饭卡塞给我,往旁边一指:“男生宿舍你不方便进,那儿就是食堂,你去吃点东西。二楼还有个凉茶铺子,买点喝的,在里面等我。”

说完,他习惯性地想抬手揉我的头,却在快触摸到时,收回了手。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手有点脏,我上去洗洗。”

我凉凉地瞥他一眼,说:“我又没嫌弃你。”

家音的脸上露出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他苦笑道:“你长大了。”

我当时没能理解这句话,拿着他的饭卡快乐地去了凉茶铺子,点了最便宜的罗汉果茶,才知道原来凉茶也会有甜甜的。

没几分钟,家音就来了。

他换了新衣服,身上有股很清新的沐浴露的香味,头发也特意用啫喱膏抓过,一根根都立起来。

我暗自笑他像开屏的孔雀,还要跑回去做造型,但心里却开心。

我这才从头到脚,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一遍。他黑了点,壮了点,脖子后面有一处晒伤。

他让我老实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说:“这你都看不出来?我考来广州啦!惊喜吗?!”

我以为他会和我一样欣喜,可等来的却是家音脸色渐渐苍白,一阵沉默。

我有点紧张,问:“怎么不说话了?”

家音眼神有点失焦,他没看我,喃喃道:“为什么?”

我盯着他的脸,反问:“你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家音想了好久,最后重重地靠在椅子上,看起来累极了。

我没有想到他和倪学姐在一起了。

我端起面前的罗汉果茶,大口大口喝,水灌进胃里的声音大,显得家音的声音小。先前还发甜的凉茶,此刻却满是苦涩。

我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但我努力在笑。

我问:“什么时候的事?”

家音坐的地方对着光,眼睛的颜色更浅了,看起来忧心忡忡。

“没事吧?你不要这么笑。”他说。

见我的凉茶已经喝空,他把他的那一杯推过来,问:“很渴吗?我这杯没动过。”

我又问他一遍:“什么时候的事?”

家音垂下眼眸,说:“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正好是我发了假的通知书给他的时候。

我突然想起,问他:“所以当时的传言是真的?你是因为倪学姐,才加的文学社?”

家音摇头,说和倪学姐同入一个社团只是巧合,他不喜欢写作,当初原本是想加英语社,报错了名,竟然加到了文学社。后来不知怎么就被传成了那样。

我说:“你也很配合,当初你不也背地里照顾她吗?”

家音无言以对。

无论如何,他和倪学姐在一起,已经成为既定事实。

我不甘心,又问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家音说,有次重感冒,倪学姐送了药,后来常来看他,进进出出,怕惹人非议。

我的心一寸一寸沉下去,难受极了。

我不想再听,打断了他,直接问道:“你喜欢过我吗?”

家音很无奈,叹息道:“你不知道,我家欠了很多钱,我只想还债。放假了得去发传单、找工作,我……”

我讨厌顾左右而言他,再没耐心听完,愤然离去。

在人生的分岔路口,我一意孤行,切断退路,

本以为会奔赴美好,可是一走进来,却发现路的尽头空无一人。

这显得我像一个跳梁小丑。

我无法排解抑郁,整日泡在网络上,看剧闲聊,虚度光阴。

阿春哥就是在这时候跟我表白的。

他知道了我和家音从前就认识,还说我变相也是他的学妹了,真是有缘。他在□□里说喜欢我,问我能不能当他女朋友?

我的心头生起一种报复的快感,截了图发给家音。

家音的账号在线,可是隔了好久才回复我:你怎么想?

我回复:好不容易有人喜欢我,当然要答应。

-谁说没人喜欢你?

-谁?你吗?

-你还小,做事情太冲动,如果你们真的在一起,毕业后又怎么办?你留下来,还是他跟着你回去?他家条件不太好,你爸妈能同意你跟着吃苦?

家音只比我大一岁,可有时却像个长辈一样说教,好像只有他才考虑周全。

那时候很流行一句话: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我才刚成年,没有受过社会的毒打,对未来有着盲目的自信,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想过未来。

我叛逆心顿起,生气地打过去一个电话。

我们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只听时间在听筒里流过。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家音先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轻,问:“你喜欢他吗?”

我忍着怒气,说:“喜欢!”

家音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阵,他突然笑了下,笑得咳嗽了好几声,问:“是吗?”

听着他的声音,我好难过,但我装得云淡风轻:“我是喜欢他啊,不然我为什么来广州?就是因为认识了他。”

“别说气话。”

“没说气话,这是事实。你和倪学姐能谈,我和你舍友就不能谈?”

家音的声音沙哑,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但似乎又忍住火气未发,说:“如果你真的喜欢他,那我祝福你们。如果你是因为生我的气,那就不要随便去谈恋爱!”

我说:“那你祝福我们吧。”

家音挂断了电话。

自此过后,除了节假日偶尔的问候,我和家音便没说过话。我们就像两条直线,短暂的相交,然后渐行渐远。

阿春哥是我的初恋 ,但这场恋爱谈得我身心俱疲。我的躯壳和阿春哥厮混,但心里一直忘不了家音,我的灵魂仿佛被撕裂。

在谈的第三年时,阿春哥毕业,他让我毕业后也留在广州,我没有同意。我是独生女,我家离广州几千公里,我不可能抛弃父母,远嫁他乡。

我这才开始体会到现实的残酷。

阿春哥没有和我说分手,他一边相亲,一边和我继续保持恋爱关系。其实我都知道,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或者说,我没有很难过,也放任不想处理,甚至心底还松了一口气。

在这段关系中,也不止我一人辜负和背叛。

但当我发现阿春哥和一个女人的床照时,还是崩溃了。

那是一个雨夜,我在校外空无一人的公交车站,哭着给家音打电话。我骂家音,骂阿春哥,骂那个结了婚还出来乱搞的不知廉耻的女人 。

我的愤懑、怒火、不甘,各种情绪随着暴雨倾泻而出。我觉得我将要在这个雨夜,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是家音来找的我。

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破烂的皮卡车,雨刮器一动,就咯吱咯吱响。

他粗鲁地把我抓起来,塞进副驾驶,一张口便骂:“你神经病吗?!知不知道大半夜的很危险!”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不是因为被骂,我说不清什么感觉,就好像小时候被人欺负,一踏进家门,委屈就放大千万倍。

家音没有安慰我,还狠心地说我活该。

我只是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大概是被我哭烦了,家音点了一支烟。车内空间逼仄,烟雾漫窜,闻起来好苦。

我哭声停顿,抽空问家音:“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家音斜眼瞥我,眼睛弯了弯,说:“鼻涕流出来了。”

“真的吗?!”我大惊,用手捂住鼻子,使劲吸了吸,又掰下头顶的镜子去照。

家音在一旁大笑,我这才知道被他骗了。

“叫你骗我!”我挥拳去打他,一边扯住他的衣服,作势要用眼泪鼻涕糊他一身,“全都擦你身上!”

“你怎么这么恶心!”家音夸张地叫到,一手将烟举过头顶,一手推着我的头顶,不让我靠近。

“你才恶心!”我如初生牛犊,脑袋用力去顶他的手掌。

家音的手指像八爪鱼一样按着我的头,还说自己用吸星**,要把我的猪脑子吸出来看看。

就在这又闹又笑中,我也不想哭了。

那晚已经回不去宿舍,家音带我去开的房。

站在五星级酒店的前台,我悄悄跟家音说:“太贵了,我们换一家。”

我知道他没钱。

但家音没理我,直接掏钱开了一间。

我看着他付完钱后,空荡荡的钱包,心里酸酸的。

进房间一看,一张大床上面铺满了玫瑰花瓣,中间还用毛巾叠着两只正在亲嘴的天鹅!

我整个人都傻了,尴尬地看着家音。

他也没想到,不自然地挪开眼神,站在门口没进来。

“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不行!”

我从来没有一个人住过酒店,想起那些看过的鬼故事,背后发凉。

“我害怕,我不要一个人睡!”

“你不一个人睡,难道还和我睡啊?!”家音两眼微瞪,一脸震惊。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还是脸红了。

“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你自己睡,我回去睡。”

我从小就怕鬼,而且又因为才哭过,情绪极不稳定,见他态度坚定要走,顿时眼睛一热,又想哭了。

家音皱着眉头,说:“你好好睡觉,我明天早上就来接你。”

又像不放心似的嘱咐一句:“别乱想,别哭了,实在生气的话,明天哥带你去揍他。”

我知道他肯定为难,家音是个正直的人,和我住一间房不像话。况且他还正在谈恋爱,若是倪学姐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想。

“你担心的话,我给倪学姐打电话,我会说清楚的。”

“就一张床啊,大姐。”

我环顾四周,往窗边一指:“你睡那里,我睡床。”

窗户边安放着一个茶几,两旁各一个单人沙发。

家音看了好一阵,最后无奈地笑了。

“得,你可真会折腾我。”

家音妥协,将两个单人沙发拼在一起,蜷缩着躺上去。

我问他,真的不需要给倪学姐打电话报备一下吗?

家音却说不用。

“万一她误会了也不好。”我侧睡着,睁眼就能看见不远处的家音,很安心。

家音闭着眼睛,声音懒洋洋的,说:“早就分了。”

我撑着手臂坐起来,问他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又不知道?

家音说:“很久了,谁像你这么长情,一谈就三年。”

“为什么分手?”

“哥哥好忙,哪有时间儿女情长。”

家音说得很平淡,我听不出他的任何情绪。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变了,变得陌生,变得好遥远。就像在车里那股烟雾,轻飘飘的,我伸手一抓,只能握住虚无。

我躺回去,没有再说话,只看着家音失神。

空气都安静,阿春哥的那些照片再一次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平心而论,阿春哥对我不错,一直以来都包容我的坏脾气。他是我的初恋,我们也有过开心的时刻。

可他背叛了我。

失望、愤怒,还有自我怀疑再一次席卷而来。

我曾经憧憬的文学世界里的浪漫的伟大的梦幻的爱情变作泡影,原来成年人的世界这样残忍不堪。

“还不睡觉。”家音说。

他一直闭着眼睛,若不是突然出声,我都以为他睡着了。

我哽咽不出声,任凭眼泪一直流。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家音的身影也成了模糊的一团。像一张严重失焦的黑白照片,最终变成我心底一处无法与人言明的暗灰色阴影。

我抹一把眼泪,才发现家音正在看我。

我也看着他,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我不由得想起几年前,我们隔着屏幕对视的场景。当时我们都是笑着的。

“在想什么?”家音问。

我说:“我想听你唱歌。”

家音轻笑:“夜半歌声,好吓人。”

我说:“我想听《浅唱》。”

家音艰难地换了个姿势,问:“很想听?”

我说:“很想听。”

家音唱歌很好听,声线真的有点像许嵩。他面对着天花板,唱:

我说Vae,你要清醒别再轻易掉眼泪

我说Vae,是是非非你要勇敢去面对

我说Vae,该放就放别让自己那么累

歌声很轻,节拍很慢,我闭上眼睛,像是回到了几年前,回到我们还在上中学的日子,去上课,去图书馆,去看迎春花。好像这几年就没有存在过,我们也没有这么多烦恼。

我的鼻子酸,眼睛酸,喉咙也发酸。

我说:“家音,如果三十岁,我还没有嫁人,你也没有结婚,我们就凑合在一起吧。”

歌声断了,家音似乎“嗯”了一声,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见了。

他没问原因,我也没说,他又继续唱歌,唱了一遍,又唱一遍。

许嵩的这首《浅唱》是当初家音爱听的,他下载在MP3里,把另一只耳机塞进我的耳朵里。后来这成为我最喜欢的歌,在往后的很多年里,每当我难过失意时,总习惯把这首歌找出来听一听,就好像家音还在我身旁。

徘徊在海岸线日出会在几点

三三两两在离别

承诺不兑现

你看,家音,你唱着我最喜欢的歌,可是歌词早已预示了我们的结局。

那天我不知何时睡着了,醒来是凌晨,家音也睡着了。

我小心翼翼地起床,拿了一叠钱,偷偷塞进家音的外套口袋里。

……

经过这次失败的恋爱,我的坏脾气收敛许多,人也变得安静。

家音不高兴,说我都不活泼了。我说大概是因为老了吧。他说放屁,你才多大。

我临近大学毕业,已不再是小孩子了。

毕业后,我就要回家,不会留在广州,而家音帮着家里做生意,才稍微有点起色。

我问他会不会来看我的毕业典礼,他说当天正好要去竞标,可能很难。

我好失望。

毕业那天,全年级二百多人拍合照。大家穿花花绿绿的衣服,密密麻麻地站成几排。我在喧闹的人群中,对镜头摆出好看的姿势。

可我一抬头,看到远处的大树,家音竟站在树下,他对着我笑。

于是,我也笑。

这是我和家音认识的第六年。

离开广州的那天,家音送我去机场。安检门口,他把先前去荣华楼买的鸡仔饼给我。

我接过来,无力地笑了下。我已经不喜欢吃了,太甜了。

后来几年,我和家音一直断续有联系,他的生意越做越好,也回来过两次。我们重返校园,回忆起从前的美好时光,竟有种隔世之感。

我们变成了真正的大人。

家音27岁生日的时候,我给他打了个电话,我祝他生日快乐,又开玩笑问他,这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年了,就没什么表示吗?好歹请我吃个饭。

只可惜家音在外出差,据说忙得昏天暗地。但他很大气地发来一笔转账,说:吃饭先欠着,谢谢你还记得我生日。

那笔转账数额不小,我不收。

我说:哪有你生日还送我钱的道理。

家音说:看来是感情淡了,你都跟我客气了。

我不能体会他来自家庭的压力,但我知道他赚钱好累,经常半夜还在加班,曾经陪客户喝酒还喝到胃出血。

我跟他打哈哈,说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家音没空跟我闲扯,发来一条语音,说:放心收,哥现在有钱。

那天我忙着去赴一场相亲宴,忘记了回复。

总觉得时间会骗人,不然为什么二十几岁的光阴过得那么快。好像也就相过几次亲,谈过两场恋爱,也没蹉跎多久,我就30岁了。

30岁的那一年,我结婚了,新郎是我最初的那个相亲对象。兜兜转转,看清彼此适合,便火速领证。

我给家音发去请帖,叫他讲义气点,来见证我最美的时刻。

家音在微信里说来不了,太忙。转来一笔巨额礼金后,便没了下文。我以为家音仍会像毕业那次一样,嘴上说来不了,但我一抬头便看见他的身影。

可是一直到婚礼结束,家音都没有出现。

那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四年。

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我最好的朋友却没有在场。

后来我和家音还见过一面。

那是我老公去广州开会,我周末跟着过去玩。巧的是会场正是当年家音给我开的那间酒店。

家音和我们吃了一顿饭,席间和我老公勾肩搭背、相谈甚欢,好像他们才是多年的好朋友。讲起我的糗事来,两人更是狼狈为奸。

我忍无可忍,踹了我老公一脚之后,给家音倒满了酒,势必把他灌醉,叫他一把岁数了还瞎说,我哪有起床气,哪有三天一小哭,七天一大哭。

那天我们都喝多了,家音醉得不省人事。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我们一直联系着,只是说的话越来越少,偶尔和我老公吵架,我也会找他倾诉。

家音自诩情感导师,总是劝我脾气收敛点,对身边人好点。

我又骂他故作深沉。

家音嬉皮笑脸。

我问家音,最近有无新情况,何时找个老婆,也增添点婚姻烦恼。

家音说:呸!

和家音一起时,我总恍惚觉得我们还是从前那两个小孩子,只是穿了大人的衣服,做了大人的事情。

我们的芯子还是十八岁的少年,有着数不尽的美好未来。

所以当我得知家音生病的消息时,根本无法相信。

前阵子我在广州转机,约家音见面一叙。

电话那头,家音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他说:“见不了,我在医院。”

那段时间,流感蔓行,我以为家音也不过是个小感冒,根本没当回事。

我语气轻松,笑他:“你这要死不活的声音,感冒啦?”

家音沉默许久,才吐出两个字:“肝癌。”

人在听到噩耗时,第一反应不是悲痛。我当时站在候机大厅中,脑子里空荡荡的,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机场里来往的人仿佛都是假的。

“怎么可能?你骗我的吧。”我的声音还残留着笑,可是眼泪比我的思想更快一步飙出来。

家音没回答,只是问我这次旅行好玩吗?

我的眼睛都无法对焦了,老实回答说:“还行,我回来没有选直飞,专门选了在广州转机的,我来见你。”

家音说:“这次见不了,下次吧。”

越来越浓重的不安涌现,我问他:“怎么会是肝癌?什么时候发现的?几期了?是不是误诊?多去几个医院看过没?”

家音说:“没误诊,晚期了。”

半个月前,一场商务宴请结束,家音腹痛难忍,去医院检查,肝上长了一个八厘米大的肿瘤。

我看不清前方,只依稀觉得机场变成了一片无边的海。海水涌动,我的身体也跟着晃。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那时候在外面玩,我看你朋友圈了,何必让你不开心。”

“你真会为我着想!”我强忍着哭,“你在哪个医院?我来看你。”

手机那边的呼吸声重了一些,家音说:“别来,我有黄疸了,都没以前帅了,就不接见你了。”

我的手忍不住发抖,声音也抖,我说:“帅的,你永远都是吴彦祖。”

家音说:“不是了。”

我站在机场中间,周围人来人往,我想嚎啕大哭。

我说:“你比吴彦祖还要帅。”

家音说:“人家现在都叫我天河彭于晏。”

我边哭边笑,家音也笑。

我抹一把眼泪,说:“家音,让我来见你。”

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与我相见,他连在哪个医院也不肯告诉我。

我说,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找,一直到找到你为止。

但我在广州呆了三天,去了好几家医院的住院部,都没有找到他。

我问过医生朋友,说他这种情况最多只有三个月。

我害怕此生再也不能与他相见。

家音说:“求你了,回家吧。”

他也带了哭腔,他一定很痛,肝癌晚期尤其痛。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睛。被长睫毛覆盖着,有种悲寂的感觉。

我说:“你在哪家医院,我不上来,我只在你楼下呆一阵,然后我就回去。”

家音最终还是妥协,给我发来医院地址。

他说:不要上来,真的不要。

我说:好。

我在医院的楼下长椅上坐着,我往上看,不知哪层是家音的病房。就像当初我去学校找他,不知哪层是他的宿舍。

可那时候,家音是跑来的;现在,避而不见。

我在楼下坐一天,与他距离不远,呼吸同一片空气,看同一个白衣天使步履匆匆,不知算不算一种陪伴。

我听着耳机里的《浅唱》,脑海中回忆起与家音相识的这些年,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夕阳落下时,家音给我发来消息:天黑了,回去吧。

我听他的话,离开广州。

他上了呼吸机,说话困难,我每天给他发微信去。顿时像回到了他上大一时,我们也是如此隔着手机聊天。

家音如今不忙了,话也多,还说那天他看见我了,我穿着条浅粉的长裙,坐在楼下,临走前,还往上面望了望。

我说:我很后悔没上来。

家音发来一个笑脸。

我说:彭于晏,努力治疗,迎春花又开了,学校那一片一定很美,明年我们回去看。

家音回:一定。

可是他食言了。

治疗后期,他越来越嗜睡,眼睛也看不太清了。他给我的回复间隔变长,字数变少。

我仿佛看见他躺在病床上,皮包骨头,脸色煞白。

我答应不去看他,只能守着手机等他的消息。就好像他上大学,我还在高中时,我也守着手机等他。

我就发语音给他,问他:好点没?

过了两天,在凌晨2点47分,他回复我:这次可能真的会死。

我觉得他大半夜的胡思乱想,我担心他抑郁,发了好长的话安慰他。

又过两天,家音都没有回复。

那天我眼皮跳得很厉害,坐立难安,我不想再遵守承诺,我必须去看他。

正准备向公司请假,却收到了家音的消息。

—我是家音的姐姐,他昨天去世了。

—谢谢你对他的关心。

身体里响起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霎时间山崩地塌,尘土飞扬。

我记不清后来发生的事,有记忆时,就已经请了假,同事送我下楼打车。

她说:“ViVi姐,你拿着伞,马上要下雨。”

我往天上望,黑云压顶,重得令人窒息。

我往天上望,一滴雨打在脸上,像一滴眼泪。

一滴,又一滴。

暴雨倾盆。

这是我和家音认识的第十八年,我们生死永隔。

一场大雨

落在离我很远的空间

很远的时间

躲在静好的时光里面,认真的学习着遗忘

选择那些大晴天的日子,行走在孤单的海岸线

浅浅的唱歌给自己听

一个人也要清醒决绝的走下去

阳光暖暖的,时光慢慢的,我是蔚蓝的

在静好的岁月边缘张望着

你能感应的,项链断掉了,爱情渐远着

泪水在草地上和露水吻着

徘徊在海岸线,日出会在几点

三三两两在离别,承诺不兑现

我说vae 你要清醒别再轻易掉眼泪

我说vae 是是非非你要勇敢去面对

我说vae 该放就放别让自己那么累

无所谓,自由自在的飞让梦纯粹静候轮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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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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