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说我们在谈恋爱。
那天之后,我问他我们算是什么关系,他笑着问我是怎么想的,我迟疑了一下,试探着说好朋友?白河当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议,只是看了我一眼,说如果我觉得是好朋友,那就是好朋友。
我突然发现我观察了他这么久,自以为比他自己还更了解他,但其实都只是浮于表面,我好像也并没有我自以为的那么了解他。
比如我感觉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好像不是特别高兴,但是仔细观察却没觉得他和之前有什么不同,领着我乘地铁回学校,说话也还是温柔和气,我试探了好几次,都没觉得他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但是我就是觉得怪怪的,我开始摸不透他的想法了。
但对我而言,没有不同就是最好的结果,意味着我还能和他像之前一样相处,能继续观察他,了解有关他的一切,甚至是以一种更加光明正大心安理得的姿态。
所以当我第二天早上踩着上课铃走进教室看到白河对我招手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懵。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白河给我占了个位置,邀请我坐在他旁边。
教室中间,第二排,老师面前。
是不是有点太靠前了?
往常我都是踩点进教室,在后排找个角落坐下,挤是挤了点,但是在人群中会给我一种独属于上课的安全感。
更别提坐在后面我能更方便地盯着白河的背影走神。
他听课比我认真多了,从高中起就是,脊背始终挺得笔直,修长的手指转笔也好看。后来换成了平板,就没再转电容笔,我还遗憾了一会儿。
但是我确实没有想过坐到他旁边,一是老师眼皮底下不好走神,二是他旁边的位置观察视角确实不怎么样。
但是他都已经给我留了位置了,我实在做不到拒绝。
于是我第一次坐在白河旁边上课。
我刚开始还有点心猿意马的,没办法,坐在自己喜欢的人旁边,换谁都会有一点点小激动。但后来我就没心思想别的了,老师的眼神杀伤力实在太强,课程进度太快,我甚至没空走神。
这边的秋天来得迟,眼下还是穿短袖的天气,教室里开空调,我们的位置在风口底下,有点冷。
我记笔记的时候会不自觉向下趴,之前坐陌生同学中间的时候还会有所收敛,担心碰到别人。但是可能是第二排实在太空,又冷,我一条胳膊缩到了桌子底下,另一只手写着写着手肘就杵到了白河那边。
直到我碰到了他的手臂,我才意识到我已经侵占了他的生存空间。
“对不起。”
我把手缩回来,低声和他道歉,白河看了我一眼,摇摇头示意没事,伸出手握了一下我的手肘。可能是常年运动的关系,他的体质比我好很多,掌心很热,给我一种被烫到的错觉,直到他松手,温度都还残存,骤降的温差甚至让我觉得环境温度更加寒冷。
“这么冷?”他问。
后面半节课,我都没听清老师讲了什么。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白河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我觉得很新奇,在过去十八年的人生当中,我习惯了一个人吃饭和上课,久而久之这种独立就成为了封闭,像一个孤独症候群患者。曾经也有人试图来和我做朋友,但是都因为我太过孤僻而逐渐疏远,我觉得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想象与思考。
我是一个靠想象来活着的人。
其实也算的上是自由自在。
但是我之前有过那么多天马行空的幻想,我竟然没有一时半刻想象过白河会对我另眼相看,哪怕不是以恋人的关系。
这念头美好又荒唐,哪怕我已经病入膏肓,我都下意识回避,害怕自己耽于其中。
可是这竟然能够成为真实。
我眨眨眼,很努力地将他对我说话的样子记住,如果这是梦的话,我想要晚一点醒来,晚一点忘记。
可能是我发愣的时间太长,白河绕过桌子走到我的旁边,握住我的手肘将我向外拉了拉。
他修长的手指很松地扣在我的肘弯,竟然有点轻拿轻放的亲昵意味。
我觉得有点见鬼,我怎么这么能胡思乱想,简直像食物中毒。
我顺从地跟着他向外走,白河的手很自然地松开,顺着我的小臂垂下去,然后勾住我的小指:“你想吃什么?”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缩手,拉手肘就算了,拉手指算是怎么回事?没想到白河用拇指捏住了我的第二指关节,我抽不出来。
我胡乱应了他一句什么,做贼似的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我们因为我的磨蹭导致离开教室比较晚,身后并没有人才略微放心。转念一想又觉得有点奇怪,我在担惊受怕什么?是因为在白河身边压力太大了吗?
白河应该也发现了我的局促和提心吊胆,偏头看了我一眼,问:“你在看什么?”然后他看了一眼自己捏住我小指的手,目光又挪到我脸上,我被他看得莫名紧张,我在他身边总是很紧张。
他好像有点懂了,然后我听到他问我:“你是不想我拉你吗?”他这么问,可是没松手,只是突然停下了,我被他拽得倒退一步,他的声音很轻:“你说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会拉手吗,姜竹?”
我更想把手缩回来了,他的手温度真的很高,有点烫到我了。
我垂着眼,就是不敢看他。
我们前面有两个女生,举着手机不知道在说什么,笑成一团,一个往另一个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非常自然地挽住了对方的手,又凑在一起。
“……会……吧?”
“……”白河沉默了一下,松手了。
我如愿以偿收回了我的手,可是左手小拇指的第二指关节也出现了那种温度骤降带来的落差感。
接下来吃饭的时候,白河显得比平时沉默。这种沉默不是单纯的话少或者不愿意搭理人,他的礼貌教养不允许他这么做,但是我专属于白河的气压感受器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低沉。
我莫名有点惴惴不安,他似乎好像大概有那么一点……生气。
生我的气。
回去的一路上我都在反思自己,也许,我不应该离他这么近。
我曾经思考过白河对于我而言是什么,他有点像教室窗口照进来的阳光,天边一片自由行走的燃烧的云和水底的月亮。
一种遥远而灿烂的东西。
人不能捕风、追云、贩卖日落,也不能将月亮打捞。
就像我不应该靠近他,水里的月亮一碰就碎了,而我,我会将我身上所有的怪癖,一千八百种坏毛病都带给他,打碎他如同打碎月亮。
我是不是该离他远一点?
早上的好心情消耗殆尽,我的自厌与自弃不合时宜地跑出来,如下水道流淌的污泥。
我就这样一路走神,自己和自己天人交战,浑浑噩噩回到宿舍。
两个舍友中午没有午睡的习惯,吃了午饭会去教室自习,宿舍只剩我们俩,我走在后面,合上门,门锁“喀哒”一响,外界的声音与空气被隔绝,房间里的低气压更加明显。
我看着白河,觉得我应该说些什么,但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我应当保持沉默,这样他就会和我之前拥有过的那些朋友一样,发现我的单调无趣、阴暗消沉,就会自己离我远去。
可是为什么呢,如果白河以这种摧枯拉朽般的强悍方式入侵我的生活,那么他离开之后,我该怎么填补他留下的空洞。城市每天都在呼啸孤独的飓风,世界缓慢荒漠化,我要学会用习得性的夜盲症对抗黑暗。
“你在想什么?”
白河突然问我,我才发现自己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没留意他已经站到我面前。他离得好近,我仰头,后脑勺碰到身后的门。
他又问了一次:“姜竹,你在想什么?”他还上前一步,几乎碰到我的脚尖,我想后退,但是没有退路。
他低头看着我,目光里有一种类似侵略性的东西,显出一种令我陌生的凶,声音却很轻,循循善诱:“告诉我。”
我习惯性想要逃避,他伸出手,按着我的肩膀,我被迫看向他,他不给我回答,反而说:“姜竹,你是个胆小鬼。”
我颤抖一下,感到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快感。
对,我是胆小鬼,我自卑、阴暗、懦弱不堪、糟糕透顶,一直肖想又回避依恋,我是叶公好龙。
所以请厌恶我、离开我,不要对我抱有幻想、抱有期待。
我等他露出失望的眼神。
可是我等到他一句联系不起上下文的问句:“姜竹,你是不是没有把我的话当真?”
我眨眼,什么话?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好像就算我真的不记得,他也要借此唤醒我的记忆:“我说,‘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的所有、喜欢你的全部,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连同矛盾和缺点、自卑和不足,也在计算范畴。’姜竹,你是个胆小鬼,可是我远比你想的还要了解你。”
“我说喜欢你,不是在开玩笑。如果你还是觉得苦恼、麻烦,想要逃避,保持距离,那你就告诉我,我保证,不会多看你一眼。”
他盯着我,眼神看得我全身发烫:“现在,姜竹,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我抿唇,别开视线,又看回来,我有点想让他不要这样看着我,因为他这样看着我,我会忘记我在想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有点,不对,是很想,很想亲他。
我的行动比我的脑子更快,等我反应过来,白河已经愣愣地摸上自己的嘴角。
我转头,白河将我的脸扳回来,眼睛垂得很低:“姜竹,好朋友之间,会接吻吗?”
“?”我不敢置信,这怎么能叫接吻?虽然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是至少也知道碰个嘴角的事,不能叫接吻。
那是要伸舌头的。
但是我知道他的意思了,他费了这么大劲,不过是想让我亲口说一句:“所以,我们在谈恋爱吗?”
这个问句显然不能让白河满意,他执着地反问:“你说呢?”
好吧,原来他还有我不知道的一面,显得……有点幼稚。
但是我也实在喜欢,准确地说,如获珍宝,爱不释手。
我感觉耳朵很烫,脸也很烫,全身上下都很烫,像发了一场高烧。
“好的……男朋友。”
我听到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顿,然后低头。
他咬我。
准确地说,我们接吻。
我的胸口好像生长出数不清的藤蔓,蔓生在我腐朽的骨架上,层层叠叠覆盖了我的死亡,在这个瞬间一齐绽放,也成一场盛大的新生。
也许我真的糟糕透顶,有无数的怪癖和一千八百种坏毛病,但是我也没那么糟糕,至少我有一点好,就是我足够爱他。
因为爱他,我愿意接受,愿意学习,去接纳新的关系,成为想要成为的人,而白河,我选择相信他,他会把我教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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