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觉得,姜竹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最开始他没有注意到他的,因为姜竹具备一个路人所具有的所有品质,寡言、纤瘦、成绩平平。
除了他长得不错,白河一开始对他毫无印象,他像一棵生长在墙角的植物,远离阳光,藏匿阴影,和他的名字相同,竹子能够毫无阻碍地融入任何图景与画面,完全不显得突兀。
这像是他的天赋。
他用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混迹在人群里,片场里的龙套演员,来去匆匆,得不到一个正脸的镜头。
就算他每天出现在白河的视线内、世界里、人生中,白河都不会对他多加注意,他不断地从白河的全世界路过。
本应如此的。
但没有什么本应该,意外永远比明天先抵达。
白河第一次真正看见姜竹,是在殡仪馆。
周围有人声细语,低声啜泣,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和□□似乎分开了,□□被传统的伦理道德困在人群中,而灵魂高高飘起,垂眸注释这一场无声的默剧。
他觉得自己应该难过、悲伤,最好痛哭流涕,可是他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游离,脸上做不出表情。
细碎的雨丝迷蒙了天地,起风的时候,笔直的雨丝变成斜织的针脚,精细地绣出一场又一场人世间的别离。
人群近在远方,他的目光漫无目的,戏中人出了戏,试图向别人的故事迁徙。
他是在这个时候看到那个身影的,就像很多三流小说的情节,也正如那首老旧情歌的歌词,可能是因为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同类的气息,因此冥冥中磁极的南极和北极会不由自主地相互吸引与靠近。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白河先是觉得他眼熟,他的记性很好,但是面对这个身影,他的反应也显得迟钝,过了好久他才想起来,这个人是他的同学。
叫姜竹。
那时候,姜竹穿一件领口别着黑色领结的丝质的白衬衫,胸前有细碎的绣花,黑长裤,白球鞋,黑的头发,白的皮肤,整个人身上似乎找不出第三种颜色。
他静默地站在原地,垂着眼走神,身量颀长,挺拔却瘦削。衬衫底下能看见肩胛骨隆起的弧度,腰身单薄,肩膀的角度显得有点尖锐,身上有一种很矛盾的气质。
那时候他站在人群中,显得好孤独。
姜竹的孤独隔着雨幕和无数看不清面孔的人,猛然撞击他的心脏。
像深海,像城市楼群间的风,像飞鸟坠地前最后一声啼鸣。
白河看着他,人群都成为背景,是延时摄影的镜头下规律的线条与斑驳的色块,他突然觉得彩色的世界那样庸俗,黑与白才是极致简约优雅的主宰。
过了一会儿,白河看到姜竹抬起头,他周围的人群涌动起来,排成队列,他手里多出了一把黑色的大伞,他撑起来,遮在黑白相框顶上,自己却走进雨雾中。
白河目送他离开,感官好像回到了岗位上,四处游荡的灵魂也被□□拽了回来,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往他的手里塞了一把黑色的大伞。黑白相框里的人对他微笑,他面无表情地和相框对视,无声地撑开伞。
他回到自己的剧本。
雨丝很细碎,淋在人身上并不会很湿,只是冷。
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冷,可能关于生者对离者的道别,关于生命无可挽回的溃败,关于他们不了解的明天、后天、每一天和终将降临的死亡。
他想,他们感受到的,是不是同一种情绪呢?
他莫名觉得,他们的灵魂能够同频共鸣。
然后他开始注意姜竹,有意无意,直到成为习惯。
白河发现姜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游离感,好像无时无刻不在走神,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他的目光和注意。
那段时间白河倾向于用晨雾来形容姜竹,一种捉摸不透的迷离,似幻似真的质地,然后在太阳出来的时候,消失殆尽。
他总是在行走,不停地路过、辗转、途经,却从不停留。
没有归属感。
但是他越是这样游离,白河就越好奇。总有人试图用手抓泡沫,白河想做其中之一,但是他在远处看着,不敢贸然接近。
他观察、判断、分析,不断推翻假设却迟迟无法得出结论,直到某一天,从无数经验中发现盲点,又得到一个意外发现。
白河注意到,他的目光好像会停留在自己身上,若有若无,像一夜无声的春雨。一觉醒来,天光初霁,存在的痕迹只剩路上的水痕。
他那双眼睛总是漫着雾,像大雨将至。
而那天白河偶然间和他对视,捕捉到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啊,白河想,他的眼睛想要吃掉我。
拼图找到最关键的一块,画上的龙得到眼睛,瞬间跃然纸上。
原来他喜欢我。
这个结论如此简单直白,为所有没有支撑的观察结论都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姜竹不断地行走,重复的路过,一次又一次出现在白河面前,都是一种试图进入他的剧本的尝试,他像一只软体动物,犹疑地向白河的世界伸出触角,只是白河之前都只注意到他坚硬而带花纹的壳。
他越发觉得姜竹有意思了,看上去平平无奇、可以完美融入每一道菜的生姜,味道却是独树一帜的辛辣。
他向姜竹走去,他决定抛掉所有计算与分析,因为他捏着姜竹亲自递给他的底牌。
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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