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陆知衡眼睫微动,他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督公?”

他的声音微小而又热切,带着些切切实实的关心,“您还好吗?”

梁权的咳嗽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就又撕心裂肺的咳起来。

陆知衡艰难的坐起来,抬手想要为梁权顺一顺气,可他还敞着怀,一动作那些青紫的痕迹就跟着在梁权眼前晃,梁权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

“咳……别动,咳咳……晃的人眼睛疼。”

梁权闭上双眼,咳嗽声渐渐停止,他哑声吩咐道:“把衣服穿好。”

陆知衡被他捏的手腕生疼,“嘶……”没忍住发出一小声惊呼。

梁权下意识的松开手。

“你……”梁权闭着眼睛看不见陆知衡的表情,心里猜测他应该是很疼的。

陆知衡嘴角上扬,脸上却装作一副怯怯的表情,说:“督公,我的衣服。”

梁权伸手把衣服递给他。

交接时指尖相触,梁权倏地松了手,衣服掉落在床上。

陆知衡弯腰捡起,默不作声的换上了。

“好了。”陆知衡说。

梁权睁开双眼,果然见他已经穿好了衣服,新的里衣将他整个人遮的严严实实的,春光已经被掩在了锦衣中,陆知衡依旧注视着他,“你……”梁权结巴了一下。

陆知衡问:“督公想说什么?”

梁权将话又咽了回去,转而问道:“在寻雁河发生什么了?”

陆知衡不知道他了解多少,但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来看,他决定先发制人。

“督公……怎么这样问?”陆知衡装出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似乎很害怕。

梁权以为自己吓到他了,便放缓了声音,说:“别害怕,只是随口问问,不想说也没关系。”

陆知衡抿了抿唇,低声说道:“不是、我、我没有不想说。”

他抬头看了梁权一眼,佯作害怕般的瑟缩了一下,“我给督公惹麻烦了。”

他缓缓的,指尖轻轻攀上了梁权的袖口,似乎在寻求支柱。

梁权便不忍再问了。

左右不过就跟下人禀报的那般一样,武里卓主动挑衅,随后无缘无故的发疯,见离只是个无辜的被武里卓吓到的小可怜。

瞧瞧这小可怜的模样,这里边还能有什么内情?

梁权心下稍定,喊了声喜乐。

喜乐推门进来,“请督公吩咐。”

“武茨侯府上如何了?”

喜乐回道:“武里卓在寻雁河脱衣伤人,已经被武侯府上的下人接回去了,武侯请了御医看诊,前后换了三位御医,都说武大公子已经疯了。”

“疯了?”梁权看了眼陆知衡,“真疯了?”

喜乐躬身答道:“是,应该是真疯了,武茨侯现下已经去了宫里,要向陛下告督公的状呢。”

陆知衡不禁皱起了眉头。

武茨侯竟敢不经他同意就私自状告梁权!!!

真是欠收拾了。

喜乐又低声请示道:“督公,要派人挡一下吗?云麾将军应该很愿意替督公办这件事。”

梁权想了想,又看了眼陆知衡,他伸手抚平那张小脸上皱起的眉头,温声问道:“害怕吗?”

陆知衡愣了一下,梁权的手掌好大,手心也很热,摸在额头的感觉像是安抚,叫人熨帖极了。

他没忍住往上蹭了蹭,像只猫儿似的,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不害怕。”陆知衡说。

梁权笑了出来。

他吩咐道:“不用插手这件事,等陛下传召时我亲自解决。”

喜乐应了声是,悄悄退了出去。

房间内再次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梁权迟疑了片刻,还是起身站了起来,他看着陆知衡,说:“好好休息。”

陆知衡乖乖的点点头,又仰起脸看着梁权,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低声道:“督公慢走。”

门再次被合上,脚步声逐渐消失,突然一声响动,从窗子处溜进一个人来。

来人身穿一袭青衣道袍,脸上却蒙了个黑色的面巾,陆知衡一言难尽的看着他这辣眼睛的装扮。

“主人。”陆弋喊道。

陆知衡没忍住道:“谁教你这样穿的?不伦不类像个什么样子?”

陆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道袍,小声辩解:“这是咱们观里的道袍……”

陆知衡:“那你大白天带个黑面巾是怎么回事?打家劫舍吗?啊?”

陆弋抬头偷看了陆知衡一眼,狡辩道:“这不是您交代我说来见您的时候要注意一下不能暴露身份么?”

“咳咳咳……”

陆知衡气的直咳,心口钝钝的疼。

陆弋慌了:“主人不要生气,是我错了,我下次定然不这样穿了。”

施用幻术的后遗症十分明显,路知衡现在但凡激动些都会咳个不停,严重时甚至会咳血,陆弋不敢再与他狡辩,跪在床边捧着杯温水,担心的看着他。

陆知衡瞥了他一眼,抚着心口没好气道:“行了,又不是你气的,别跪在这瞎自责了。”

“主人……”陆弋把温水递给他,等路知衡接了才弱弱的问:“您这回要在这儿待几天?”

陆知衡没搭理他,转而问道:“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说起正事,陆弋难得靠谱了些,他回道:“半个时辰前武茨侯进宫面圣,状告梁督公纵容……”他偷偷觑着陆知衡的脸色,小声说:“纵容脔宠当街挑衅,以致武大公子受了刺激,现下已经疯了。”

“疯了?”陆知衡冷笑道:“武茨侯这就受不住了?明天要是武里卓自宫,他不得跪在圣明台上磕死以求公道?”

陆弋突然觉得自己浑身凉嗖嗖的,心道这武里卓惹了他主人算是真的完了。

陆知衡想了想,又问道:“陛下怎么说?”

“陛下今早头疾犯了,懒的听武茨侯哭诉,敷衍了两句,又派御医去侯府看诊,说等明日头不疼了再处理此事。”

陆知衡点点头,叮嘱道:“陛下现在正倚重东明卫,自然不肯为了武里卓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就开罪梁权,这事儿且有的掰扯,你多留意着,要是武里卓私下胆敢做点什么,立即来报。”

“是。”陆弋看了陆知衡好几眼,一脸纠结的样子。

陆知衡轻轻踹了他一脚,“有话直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陆弋嘻嘻笑了两声,夸赞主人英明,又说道:“没什么,我是在想,如果梁督公要把主人交给武茨侯处置应该怎么办?”

这话问的也不算全无道理。

陆知衡于梁权而言只是一个刚收的脔宠,倘若他烦了,或是不想与武茨侯交恶,那么把陆知衡交出去就是最好的法子,陛下那儿也能说得过去。

都是同僚,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倌闹起来,陛下脸上也不好看。

陆知衡自然也想到了这一茬,甚至他在寻雁河教训武里卓时就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应对。

然而刚刚半昏半醒时却又听见梁权那自欺欺人的几句话。

陆知衡笑了笑,肯定的说道:“他不会把我交出去。”

陆弋反问道:“主人就这么相信他?”

陆知衡淡淡道:“为何不信?我既选了他,就该相信他。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把我交出去,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喜欢他,愿意为他做这些事,有什么损伤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陆弋不再说话,垂着脑袋想陆知衡的意思。

陆知衡摸了摸他的头,温声说:“不懂就罢了,你还小,正是爱恨分明的时候,眼里揉不得一丝沙子,做了什么事也必定要教心上人也知道,这是好事,不必与我相比。”

陆弋撇撇嘴,说:“我也不小了。”

陆知衡又问他,“你上个月送了太后宫里的小桃花一个护身符,后来发现那护身符出现在了陛下宫里一个侍卫身上,你怎么没去找小桃花算账?”

陆弋嘴硬道:“我既然送给她了,就是她的东西,她爱给谁就给谁。”

陆知衡笑意吟吟的看着他,并不再说什么。

陆弋顿了会儿,终于泄了气,说:“好吧我是很生气,我看见护身符在那个狗男人身上的时候恨不得杀了他,可他与我无冤无仇,主人常说因果之缘,他与我无因,我自然不能擅自结果他。”

“至于小桃花……”陆弋低声道:“她不喜欢我,我难道还要强求什么吗?”

陆知衡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他难得有这么温情的时候,陆弋感动的眼泪汪汪的,说:“主人真好,比那对狗男女好一万倍!”

陆知衡挑眉,很伤风景的说道:“那一会儿走的时候把脸上那黑面巾扯下来,省的大白天在外面乱晃再给吓着人。”

陆弋不怎么乐意,“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做些不能见人的事情时就得带上黑面巾。”

陆知衡嘲讽道:“你穿着这一身道袍过来,就算长了张麻子脸,别人也该知道你是国师院里的人了。”

陆弋:“……”

陆知衡又无情的说:“往后没大事就不必过来了,省的叫人看见了我不好解释。”

陆弋:“……”

陆弋擦了擦眼角处并不存在的泪水,说:“怪不得都说有了后爹就有了后妈,主人还没嫁进督公府的门就已经不要我这个拖油瓶了!”

“???”

陆知衡作势要打他,然而陆弋跑的比兔子还快,顺着窗子又跳了出去,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人影了。

陆知衡没忍住笑了笑,这小子净看些乱七八糟的话本!

次日,圣明台上。

早朝已退,梁权奉召进了内殿,老皇帝浑浊的双眼审视着他,过了片刻,沉声问道:“梁卿,武茨侯谏言的事,你怎么看?”

今日一早,武茨侯府上就传出来消息,武里卓疯疯癫癫失了心智,竟趁下人不注意拿刀……拿刀自宫了,武茨侯受不了打击,白眼一翻晕了过去,现在还没醒。

梁权不动声色道:“回陛下,臣以为,武茨侯爱子心切,故而混搅黑白随意弹劾,臣虽冤枉,可也不会与一个失了心智的人计较。”

老皇帝气笑了:“这么说,你要维护那脔宠到底了?”

梁权跪地道:“陛下明鉴,寻雁河灯会上的事早已传遍京城,武里卓故意挑衅,不但对三皇子殿下出言不逊,还想要臣的人当街脱衣服侍他!”

梁权一字一顿,句句泣血道:“臣、臣一个阉人,原本并不敢奢望□□欢愉,不过是与那小倌惺惺相惜,互相求个安慰罢了,彼此间夜里也有个人说说话,武大公子看不上臣,臣也理解,阉人之身确有碍观瞻,臣谨小慎微处处退让。”

“可……可臣就算是个阉人,也曾经是个男人,武公子要臣的人当街脱衣侍奉,这与要臣脱衣袒露下身有何区别?现下这事本不是臣的过错,却要臣将屋里人交出去让他们泄愤,陛下!”梁权哭诉道:“臣以后还有何颜面再出门?”

梁权说完就一叩到底,圣明台上的陛下沉默了一瞬,随后叹了口气。

“唉,当初……景明的事,是朕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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