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提亲

程映鸯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对上他深邃难辨的目光。

她没有立刻起身,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傅承越没有催促,手臂微微用力,将她从地上扶起。

待她站稳,他才松开手,退开一步,目光转向窗外那池春水,碧波粼粼,映着天光云影。

“既然如此,我答应你。”他开口,声音平稳,于程映鸯而言仿佛如天籁。

时值初夏,程府庭院里的石榴花开得正盛,一簇簇火红点缀在碧绿枝叶间,映着晌午明晃晃的日头,显出几分过于热烈的俗世繁华。

廊下新换的竹帘半卷,透进些许带着暖意的风。

寿安堂内却是另一番清凉景象,四角摆着冰盆,丝丝凉气驱散了暑意。

程老夫人穿着一身深褐色五福捧寿团花缎面夏衫,额间戴着同色镶翡翠抹额,正满面笑容地陪着客。

主位上坐着的那位夫人,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身石榴红缠枝牡丹遍地金通袖袄,下配宝蓝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当中插着一支赤金点翠展翅大凤钗,凤口衔下三串晶莹剔透的东珠,颗颗圆润饱满,随着她微微的动作轻轻摇曳,耳上坠着同色的红宝坠子,光华璀璨。

通身的气派华贵逼人,正是齐国公夫人钱氏。

她端着汝窑天青釉的茶盏,纤长的手指上戴着一枚水头极足的翡翠戒指,姿态优雅地拨弄着茶沫,嘴角含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听着程老夫人说话。

“劳动夫人亲自过来,真是折煞老身了。”程老夫人语气带着明显的奉承。

齐国公府门第显赫,与程家素无往来,今日钱氏突然登门,说是以晚辈身份给老夫人请安,实在令人受宠若惊。

钱氏放下茶盏,声音清越悦耳:“老夫人客气了,您是长辈,晚辈来请安是应当的。”

她目光扫过屋内陈设,虽不言语,但那通身的气度已让周遭的丫鬟婆子们屏息凝神,不敢怠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帘子被打起,何氏匆匆走了进来。

她显然是得了消息急忙赶来的,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湖蓝色杭绸褙子,头上珠翠环绕,只是那急切的神情与这身精心打扮略有些不衬。

“母亲,”何氏先向程老夫人行了礼,然后目光便落在齐国公夫人身上,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不知国公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真是罪过。”

程老夫人笑着招手让她近前:“快过来,正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老夫人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拉着何氏的手,声音都透着一股轻快,“齐国公夫人今日来,是受人所托,特地来为我们家姑娘提亲的!”

何氏一听,心猛地一跳,眼底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程澜燕,能劳动镇国公夫人亲自出面提亲的,必定是了不得的人家!公侯?还是王爷?

她强压下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小心翼翼地问道:“提亲?不知夫人是为哪家才俊向我们澜燕提亲?”

钱氏闻言,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那双描画精致的凤目淡淡瞥了何氏一眼,并未立刻答话,只是唇角那抹浅笑似乎淡了些许。

程老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连忙轻轻拍了一下何氏的手背,嗔怪道:“糊涂!澜燕才多大,是说映鸯,是给映鸯提亲!”

何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脱口而出:“映鸯?”

她下意识地看向钱氏,又看向老夫人,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母亲,这怕是有些不妥吧?”

钱氏终于缓缓放下茶盏,瓷器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轻响。

她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何氏,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哦?程夫人觉得有何不妥?”

程老夫人见钱氏神色微沉,心下着急,赶紧打断何氏:“住口!在齐国公夫人面前,哪有你插嘴的份!”

她转向钱氏,赔着笑脸,“夫人莫怪,她是个不知礼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何氏被老夫人呵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想到程映鸯若真攀上高枝,自己日后恐怕更难拿捏,心中不甘,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

“母亲,夫人,并非妾身有意阻拦,只是夫君早已嘱托了我父亲,正在为映鸯相看人家,选的都是户部的青年才俊,这,这突然又反悔,恐怕不好吧。”

她试图搬出程淮和身为户部尚书的父亲作为挡箭牌。

钱氏轻轻“呵”了一声,那声音极轻,却带着明显的讽刺,齐国公是当今陛下的伴读,身份尊贵,平常自然不把这些大臣放在眼里。

她理了理自己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慢条斯理地说道:“原来如此,看来我们护国公是比不上何尚书门下的那些‘青年才俊’了。”

“护国公”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何氏耳边,她猛地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护国公?傅大人?”

那个传闻中执掌诏狱,心狠手辣,令人闻风丧胆的傅承越?他怎么会向程映鸯提亲?

何氏脑海里瞬间一片混乱,她本能地想到那些关于傅承越的可怕传闻,若程映鸯嫁过去,不得他心意,会不会?

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恐慌,如果这门亲事若成了,那丫头岂不是一步登天,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控?

“不,不是这个意思。”何氏慌忙想解释,却语无伦次,“妾身只是担心,护国公门第太高,映鸯她性子怯懦,怕是高攀不起,将来若有什么闪失。”

连累程家满门,只是这句话她不敢说出来而已。

“够了!”一声威严的呵斥从门外传来,只见程淮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显然是得到消息从衙门赶回来的,官袍都还未换下,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

他先是狠狠瞪了何氏一眼,眼神锐利如刀,吓得何氏瞬间噤声,缩了缩脖子。

程淮随即转向钱氏,脸上立刻换上了恭敬乃至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深深一揖:“不知夫人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贱内无知,口无遮拦,冲撞了夫人,还望夫人海涵,千万恕罪!”

他此刻心中又是后怕又是狂喜,后怕的是何氏这个蠢妇差点坏了大事!

喜的是他正愁如何修补与傅承越的关系,前些时日那些奸细还在手底下,证据捏在人家手里,他这些日子寝食难安,绞尽脑汁想拉近关系却又不敢贸然行事,生怕一个不慎弄巧成拙。

没想到,天降喜讯,傅承越竟然主动派人来提亲了!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钱氏见程淮态度恭谨,脸色稍霁,淡淡道:“程大人言重了,只是这提亲之事,讲究个你情我愿,若府上另有打算,本夫人也不好强求。”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程淮连连摆手,急声道,“能得护国公青眼,是小女的福分,更是我程家满门的荣耀!下官欢喜还来不及,岂有不愿之理?”

他说着,又狠狠剜了何氏一眼,“妇人短见,不识大体,她的话做不得数!一切但凭母亲和夫人做主!”

程老夫人见儿子表了态,心下大定,脸上笑开了花,连忙对钱氏道:“是啊,夫人,这门亲事我们自然是愿意的,映鸯那孩子能许给护国公,是她的造化!”

钱氏看着这一唱一和的母子二人,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

她重新端起茶盏,语气恢复了之前的从容:“既如此,那便好说了,护国公的意思是,程大娘子如今在病中,不宜过分操劳,但纳采问名等六礼流程却不能少了,该有的体面傅府会操持,具体的国公爷会再派人与大人们细商。”

“是是,全凭护国公和夫人安排!”程淮点头哈腰,满口应承。

何氏僵立在原地,看着丈夫和婆母那副巴结讨好的模样,听着他们三言两语就定下了程映鸯的终身,而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母亲,竟连一句话都插不上,仿佛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浑身发冷。

她又想起自己之前精心为程映鸯挑选的那些青年才俊,与权倾朝野的护国公一比,简直成了天大的笑话。

镇国公夫人那句“比不上何家老太爷门下的青年才俊”如同响亮的耳光,扇得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接下来的时间,程淮和程老夫人极力奉承着钱氏,厅内又恢复了其乐融融的氛围,只是这乐与何氏再无半点关系,她像个木偶般站在那里,手脚冰凉,脑子里嗡嗡作响,后面他们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镇国公夫人起身告辞,程淮和老夫人亲自将她送至二门外,殷勤备至。

何氏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正房,屋内她母亲何夫人的陪房还在等着,见她进来,忙迎上前问道:“姑奶奶,怎么样了?镇国公夫人来是为何事?咱们家给大娘子选的人,你这边到底定下哪个了?老爷那边还等着回话呢。”

何氏恍若未闻,径直走到窗边的贵妃榻旁,身子一软,瘫坐了下去。

她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那开得正艳的石榴花,那火红的颜色此刻看来竟有些刺眼。

婆子见她神色不对,连唤了几声:“姑奶奶?姑奶奶?”

何氏缓缓转过头,脸上毫无血色,嘴唇才发出干涩的声音:“不用选了。”

“什么?”婆子没听清。

“人不用选了!”何氏猛地拔高声音,带着嘶哑,“你把话带回去,告诉父亲,程映鸯的婚事我们何家做不了主了!”

她说完,颓然靠在引枕上,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反复回荡着“护国公夫人”这几个字,以及程淮那毫不掩饰的狂喜和谄媚。

从今天起,一切都变了。

那个她一直试图掌控搓圆捏扁的继女,即将飞上枝头,成为她再也无法掌控的存在。

而她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成了跳梁小丑。

窗外,蝉声突然聒噪起来,一声接着一声,搅得人心烦意乱,那满院看似繁华似锦的石榴花,在她紧闭的眼中,也只剩下一片混乱而刺目的红。

傅承越:说本座比不上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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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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