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起的字并没有世家公子自小习字养出来的端方工整，即便是行书、草书，也能在细节处看出功底扎实。
而他的字虽有王右军的神采，飘若浮云，矫若惊龙，但总能在细枝末节处，看出些虚浮不稳。
明明有很多迹象能看出来，他并不是贺子安，可那三年，她仿佛一叶障目，看不清，道不明。
山中岁月长，从前她闲来无事时，最爱照着他来信上的字，模仿他的字迹，主持师太常她的字迹，神气轻健，不染俗尘，很是有灵气，她向来引以为傲，是以，虽然已经能模仿他的自己有七分像，也不肯轻易展露给他看，更不愿让他知晓。
蓝翎端执笔坐着，专注而认真，一开始还下笔滞缓，随着她的思绪渐渐飘远，越写越快，行云流水一般。
等她终于抄录完这张字帖，放下笔，才回过神来，自己连字帖的内容都一无所知。
而霍起，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自己身旁。
她有些无措地捏着衣角，手心有些濡湿，霍起不知看了多久，她的字迹一开始还刻意写得歪七八钮的，可后头心绪不宁下写出来的字，虽然还是照着霍起字迹写下的，但已有五分相似，自己不擅书法的谎言只怕要不攻自破。
霍起无言地拿起她写的字帖，细细端详，良久，才道：“看来你的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过病去如抽丝，我给你的伤药还是要接着用。”
蓝翎心下一松，想来他还没起疑，连忙点头如捣蒜般应下。
抱着满怀的字帖，蓝翎踏着落日余晖出了怀武院。
循着院子的外墙，她走的很缓慢，墙的另一边，是一排的梧桐，高大挺立，树木郁郁葱葱，在夕阳下泛着微黄的金光。
当她走到拐角处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闯进她的耳朵。
“你说，大人莫不是对陈娉娉动了真心？你可知那玉露膏，是西域进贡的珍品，总共不过两小盒，大人打听到上官小姐和公主关系要好得了一盒，还特意去求的上官小姐要了一盒，就因为听说，这玉露膏有祛疤的功效。还不敢让陈娉娉知晓，只和她说是普通的金疮药。”
“可惜了上官小姐的一片真心，明眼人都瞧得出她对大人的心意，当真是令人惋惜。”
是贾孝和蒙良在说话，就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地方，所谓隔墙有耳，她今天倒成了那耳朵了。
可霍起的这两位左膀右臂结实精通武艺之人，向来耳力惊人，难道会不知隔墙有人？
又或者，他们就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蓝翎并没有因为听到两人谈论自己就刻意放慢脚步，反而调转方向，朝着和院墙不相连的另一条路上去了，很快便把这些扰乱心意的声音甩到了脑后。
她并不是傻子，也并不迟钝，自然能看出霍起这些天对她大有不同。
而自己，居然也沉迷于他这些虚假的、寥寥无几的温柔。她入府已快有三月，居然渐渐要忘记入府时的满身伤痛，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那人明明让人寻着蓝翎的踪迹，一边却刻营造一场意英雄救美，让上官芙为自己动心；转头让陈娉娉为自己红袖添香，试图通过陈娉娉来打击白禹。
从前的蓝翎并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不知他的那些阴暗面，不知他这样满腹心机，不折手段的人，她只是被他为自己打造的如玉君子形象所欺骗。
如今的陈娉娉，早已看透他是如何步步为营，刻意接近，绝不会再让自己重蹈覆辙！
蓝翎看着锅里的花生，微微出神。
在霍起还是贺子安时，她有一段时间，特别热衷于让他讲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起初他还不太乐意，但后来实在耐不住自己的软磨硬泡，便渐渐讲起了自己幼时那些糗事，贪吃跑去邻居的地里偷吃花生，结果夜里浑身都起了疹子。
这些是蓝翎知道的事情，而陈娉娉并不知晓，她知道这样做会有点冒险，可只有陈娉娉不知道的事情，事后，她才能躲过一劫。
她要证实看看，霍起故意让自己听到贾孝蒙良的那些话，是不是就想捅破这层窗户纸，而他自己所为的真心，又有几分真？
端着煮得软烂的花生汤，蓝翎畅通无阻地进了书房，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不知从何时开始，她送来的吃食，霍起早已不让下人查验一番，自己居然就这样顺利地将汤端到了他的面前。
不过也是，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霍府中，如果她没估计错的话，应当还有三两暗卫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行踪，她带进府里的东西早就被一一查验过，想必觉得她在府里孤立无援，也翻不出什么浪子。
书房里静谧依旧，霍起专注地书写着笔下的公文，丝毫没有注意她这厢。蓝翎也不多加打扰，放轻脚步悄悄来到他书案边。
蓝翎将汤盏的盖子打开，端到霍起触手能及的地方，说道：“徐妈妈说大人近日夙兴夜寐劳累的紧，让我多给大人备些点心解解乏，我煮了些花生汤，大人尝尝看。”
从她进来到汤碗放下，霍起始终专注未抬头，原本想让她放在一旁，一会再喝，现下，听到“花生”二字，他终于幽幽抬头，看着面前这人平淡无澜的沉静的眼神。
“徐妈妈让你煮的花生汤？”
“妈妈只说大人疲惫，我见花生新鲜，便煮了点，大人不喜欢花生汤？”
蓝翎眼神清澈地和他对视，面上没有因为他看向自己而有任何的波澜，只是一副因为他盯着的时间太久，而有些疑惑的样子。
“大人？”
霍起还是无言地盯着她，而后当着她的面，拿起那碗汤，一口闷了下去，眼神透过汤碗的边沿，一瞬不瞬地直勾勾地看着她。
饮闭，他随意地将汤碗扔在桌上，擦了擦嘴角，不再看她。
“出去吧。”
蓝翎默默收好汤碗汤匙，依言退下，从始至终，霍起再没看她一眼。
回到清灵院，蓝翎浑身瘫软地靠在房门上。
方才霍起明明是对她起疑了，可尽管这样，他还是冒着浑身起红疹子的风险，当她的面将整碗花生汤一口喝完。
他此举是想告诉她，若她是试探他，他也无所畏惧，直言不讳，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确实对她有意，现在一切都还没有摊到明面上，她还可以装傻，可这层窗户纸迟早都会被捅破的。
只要他想，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这么做。
而她，没有任何资格和筹码同他谈条件。
怎么事情就发展成了这样，她心心念念想做的到的，没有一件圆满，却不停地陷入更深的深渊。
她不能坐以待毙，霍起身旁不能再待了，她必须要离开，一旦那层窗户纸被捅破了，她想要离开恐怕就更难了，虽然会失去打探消息的机会，但或许她可以去找左相，从他那边获取情报。
但蓝翎很快又想起被冤枉入狱那天，上官芙看向霍起的眼神，她也曾那般爱慕过一个人，最是明白那眼神代表着什么，更何况霍起又岂会让自己有机会同上官芙有讲话的机会？
***
怀武院内，蓝翎一离开，霍起就砸了手边的砚台。
他捏着额角，怒极反笑，自己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试探了。
更令他生气的是，一切偏偏正如那小丫头所料，他对她有了几分说不明的心思。
本是渔夫钓鱼，却反倒让鱼拉进了池塘。
看着双手慢慢满处红点，渐渐瘙痒疼痛起来，心好似也有几分瘙痒难耐。他难耐地扣着手背，试图缓解这份痒意。
手上的瘙痒可以抓，可以挠，哪怕破皮出血，他也在所不惜，可心里的痒该如何是好。
偏偏那始作俑者，端的是恭敬守礼，无辜体贴的面具下，却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冷漠，只能隔靴搔痒，聊以慰藉，难解心头痒意。
他仰着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转念却想，她本就是自己的阶下囚，现下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几分姿色，知道自己对她的那点子心思，便胆敢拿乔，以后还不得翻天了。
又想到先前，她还在门房跑腿时，不过短短同行一盏茶的路程，便能让第一次见面的孟乐安为她求情，当真是好手段，而自己，和世子白禹，或许都不过是她池塘中的芸芸众生罢了。
自己甚至还不如白禹，毕竟她对白禹倒也是真心实意的，而对自己，她却是避之不及。
岂有此理！
他堂堂御史中丞，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还能被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贾孝和蒙良两人从墙角处回来时，便听见里面一声闷声，似是重物落地的声音，连忙进去查看。
便见他们家大人，端坐在太师椅上，一会嗤笑讥笑，一会又怒目圆瞪仰天长叹，再看着慢慢爬上脖颈脸庞的红疹子，大人却好似毫无知觉。
两人不禁对视一眼，双方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恐之意。
他们家大人，怕不是疯了罢！
好好好
霍起还没疯
我先疯了
申榜失败
以后只能日更保持曝光了~（狂哭）
想问各位宝宝都是在哪里捡到我的~~
我这样的小透明，居然也能被看到（感动哭泣）
顺便预告一下，下章或者下下章，会有我最喜欢的酱酱酿酿的情节，嘻嘻
期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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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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