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受不住周夫人的唠叨,德音去到岁安院。
陆元照睡在寝房的拔步床上,满脸烧红,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
德音立在床旁,琢磨着怎么上手扒陆元照的衣裳,看他吐在身上的秽物便忍不住蹙起眉头,那股酸臭味儿混杂着房里的茉莉百合味儿薰香,叫德音进退两难。
她再想做一个好人,也做不出这等牺牲来,随即大手一挥,差遣樱桃、杨梅换下了陆元照身上的脏衣裳。
樱桃端着装了脏衣裳的木盆,问:“二爷这衣裳用的万两锦的布料,下水洗就废了,可要奴婢送去外头的成衣店雇专门的洗衣娘子来洗干净这衣裳?”
德音搅弄手绢,“莫花心思在这上面了,直接扔了这脏衣裳,再请裁缝绣娘给二爷多做七八身就是。”
樱桃轻吐舌头,笑道:“万两锦一匹万两,故才得此名。按照二爷的身量,两匹布才够给二爷做上三套衣裳,二奶奶一口气要给二爷做七八身,那不得花上少说五万两银子。”
“啊?”德音大惊失色,她大手大脚花惯了的人,都觉得这样大手笔用万两锦裁衣裳有点儿败家,“算了算了,樱桃,你还是想法子洗干净了这么贵的衣裳。等二爷醒了,我向他讨几匹万两锦裁几件团衫,我见他有两大箱子这种布料的衣裳,定还有富余的布料备着。”
俗话说得好,嫁汉嫁汉,吃饭穿衣。
她是陆元照结发妻子,占这个便宜占得心安理得,也能试探试探陆元照对她的态度。
三哥说了,男人不愿意为女人花钱,说明这男人根本就没把这女人放在眼里。
妥帖安置好了陆元照,德音的小二嫂喊她去帮忙看牌。
德音有四个嫂嫂。
大嫂朱素贞,瑞王爷独女,端庄大气,持家有方,相貌却是平平。
二嫂张南孙,内阁首辅张茂源的孙女,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色,但是个嘴上不饶人的铁嘴鸡;小二嫂李萱,淮阳侯府庶出的小姐,体态丰腴的圆脸美人,爽朗大方,人缘极好。
三嫂朱瑶英,周太后第三女,明眸皓齿,与德音一样自小受尽家人溺爱,是以刁蛮任性。
德音去到朱素贞住的潇湘阁,牌桌设在西厢房,刚迈进院门,德音便听见搓洗雀牌的响声。
丫鬟打起竹篾片子门帘,请德音进西厢房去。
朱素贞坐在牌桌北位,最先瞧见进来的德音,笑眼盈盈看着德音说道:“九姑奶奶你再晚点到我院里来给萱娘看牌,萱娘可要输掉你二哥半年的俸禄了。快坐下,帮萱娘扭转乾坤,也是帮了你二哥一个大忙。”
德音坐在李萱身后,笑问道:“今日是哪位嫂嫂赢了钱?”
坐在牌桌南位的朱瑶英道:“三家输一家,小二嫂输得最多,我们的钱都让二嫂赢了去。”
张南孙打出一张二筒,紧了紧手腕上戴的大金镯子。
“今年是我本命年,大师说了,我财运旺得很,你们偏不信,非得拉着我上牌桌,输了钱又要我请客吃酒看戏。我家二爷说,你们这些妯娌都是促狭鬼,我请你们吃酒看戏花的钱倒比我赢的钱还多,他叫我不要和你们玩牌了。”
李萱往后稍稍仰首,盯着德音笑道:“音音你难得回家一趟,你二嫂三日前买字花中了五万两,你得多向她撒撒娇要一套种水好的翡翠头面去戴。”
张南孙啐了李萱一口,笑眯眯看着德音道:“我和咱家九姑奶奶什么关系,那是八辈子拜把子的好姐妹。音音她不向我讨,我也是要送她两副头面的,一副翡翠的,一副珍珠的。音音你想要什么样式儿的,定下来和我说。”
朱素贞嗔道:“南孙,你自己阔了,便不管我们这些妯娌的死活了。你这二嫂都送音音两副头面,那我这做大嫂的更得下血本了。”
朱素贞看向德音,“我记得你的嫁妆单子里有茶庄、酒肆、胭脂铺那些,好像没有绸缎店,我送你一家。昨日我回娘家,我父王问起你嫁的是不是今科状元郎,我答是,我父王一脸惋惜,本来太后娘娘还想把乐阳长公主许给你家二爷的,乐阳那疯丫头从小养在我们瑞王府,我父王疼她多过疼我。”
朱素贞用眉目溜了一圈牌桌上各人脸色,“我回来前,我父王还一直长吁短叹,说写文章比不过咱们公爹,唯一的女儿又被咱们公爹讨去做了儿媳妇,好不容易看中一个这么可心的人才,又被咱们公爹截胡谋做女婿了。”
众人听乐了,要属李萱的笑声最为爽朗。
朱瑶英道:“乐阳那疯丫头并不急自己的婚事,她潇洒得很,向皇兄要了钱和地去建道观,等那道观建成,准备先做个十年女冠。指望她一心一意守着一个男人——”她摇摇头,“那是不可能的。乐阳这离经叛道的性子,皇兄与母后都头疼得很。我今日见过音音那郎婿的人品,人家陆二郎那等出色的人物,配我们乐阳那是玷污了他,乐阳的公主宅中面首就养了十来个。”
李萱真心赞道:“这乐阳长公主才是我们女人堆里的老大,人家过着什么日子,我们又过着什么日子。等我下了牌桌,就去烧香拜佛,求佛祖菩萨让保佑我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
张南孙“哼”了一声,伸手去扯李萱的面颊,指着李萱的鼻尖笑骂道:“你讲这样的话,也不怕烂了你的舌头。还不知足呢,你娘家就你这么一个女孩儿啊,你打小就有你家太太、你家姨娘、你家伯母婶母一起疼爱。你虽成了二爷的偏房,可我有的诰命,你也有,你还有我与二爷待你的一颗真心。刚才那话要让二爷听见,二爷可要心寒的。”
李萱这辈子确实过得顺风顺水,她与张南孙是约定好了要同嫁给崔晚忌的,她爱崔晚忌,更爱张南孙。
她与张南孙自小结为老同,是再亲密不过的异性姐妹了。
于是,李萱到碟子里拈了一颗金丝蜜枣喂到张南孙嘴里。
朱素贞笑话她们道:“你们成婚时三个人喝交杯酒,那场面我见了都觉得好笑,妻妾之间能相处成你们这样,当真成了满京城贵妇圈里的典范。”
朱瑶英也打趣起她们,“其实家里可以没有二哥,二嫂和小二嫂一起过日子便很好。”
众人说笑间,门帘一声响动,崔家长房三位公子鱼贯而入。
大公子崔晚意扶起座上的朱素贞。
朱素贞这一起身,才显出她的大肚子来。
夫妻二人全然不顾众人眼光,耳鬓厮磨说起悄悄话来。
二公子崔晚忌伸手去扶张南孙起身。
张南孙甩脱了他的手,叫他去先扶李萱。
崔晚忌走到李萱座旁,李萱自己站了起来离座,略过崔晚忌与张南孙手挽手说笑。
崔晚忌无奈一笑,与德音说话。
“音音,你看,人家都羡慕我有娇妻美妾,可她们两个好得和夫妻一样,我却是她们的奴隶。她们要不高兴啊,我又要被你二嫂猛捶打,又要被你小二嫂揪耳朵,这日子太难熬了。”
说罢,掏出一沓银票来替李萱付她输的牌钱。
三公子崔晚恕站在门口那里逗鸟,又与丫鬟调笑,逗得鸟笼边的两个丫鬟粉面含春、连连娇笑。
朱瑶英急步走过去,照着崔晚恕脸上掴了一巴掌,又拧着他的耳朵回他们院里去了。
德音问道:“三哥三嫂这是怎么了?”
崔晚意道:“老三和长公主拌嘴,老三想纳妾,长公主不准。”
“多喜欢的姑娘?三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都要留在自己身边。”德音又问道。
朱素贞道:“就是你三哥故意想给你三嫂找不痛快,因你三嫂不准你三哥养蝈蝈,说是玩物丧志,所以你三哥故意拿纳妾说嘴气你三嫂。他们小两口青梅竹马,一起打打闹闹长大的情意,见怪不怪了。”
德音还是喜欢自己家里和乐融融的氛围,陆家那边的女人一门心思都在勾心斗角上,连给陆老太太请安,大家嘴里说出的话都夹枪夹棒。
德音最讨厌陆元照的庶母胡姨娘,总要在人前显摆自己有一个在宫里当才人的女儿。
胡姨娘的小女儿怜姐儿手脚极不干净,到德音住的檀楼几次摸走她的首饰。
而胡姨娘的两个儿子,一个是烟鬼,一个是赌鬼,还喜欢在外面拈花惹草。德音每回碰见他们,他们都要用好色的眼光打量德音一番。
“音音,咱们一家人私下里说话,你在陆家这些时日可曾受过什么委屈?”崔晚意问她。
德音回过神来,为了陆元照的脸面,只说她在陆家一切都好。
“阿照都没瞒我,你倒瞒起我来了。”崔晚意眼里流露心疼,“学得这么懂事做甚?有委屈就回家里来说。阿照都向我保证了,陆家那些牛鬼蛇神,过几日他都收拾了,让你过上舒心日子。”
朱素贞瞟了一眼崔晚意,“音音受了委屈瞒着我们,也是怕我们担心她,更怕你、老二、老三责怪她的郎婿。”又扫过崔晚忌一眼,“尤其是老二,刚刚听到音音受了委屈,手都摁到腰间的绣春刀上了。老三他不在场,他要在场,能直接替音音写了和离书逼着酒醉未醒的妹夫摁手印。”
德音刚要说话,在岁安院守着陆元照睡觉的枇杷着急忙慌跑了进来,喊道:“三爷打破了刚醒过来的新姑爷的头。”
“这个老三!又在发什么神经!”
李萱骂道。
张南孙走到德音身旁安抚她不要慌张,急问道:“枇杷,你清楚三爷为什么打新姑爷吗?”
枇杷看了一眼德音,弱弱回道:“府门口来了个面目清秀的渔女,那渔女牵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童,说是来找新姑爷认下他们母子的。恰巧二老爷出去办事,撞见了此事,便领他们母子进府先回过大老爷。三爷为躲三奶奶追打,跑到大老爷书房门口,听见了大老爷与二老爷说话,便到岁安院去打破了新姑爷的头。”
德音心大,还说着风凉话,“那我岂不是多了一个便宜的好大儿,连生都不用我亲自去生了,这桩婚姻缔结得蛮有意思,我捡到宝了。”一副兴致勃勃巴不得飞回岁安院看热闹的模样。
陆元照:别人说我有一个儿子,娘子你听我解释,这是污蔑。
德音:你有一个儿子,那太好了,我可以无痛当妈。【德*听话只听自己想听的*祖传耳背*小天使*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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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东窗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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