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宜哇了一声,开心地抚着珍珠道:“有趣,本宫喜欢。”
梁志也是喜不自胜,向长宜作了一揖,下去了。
——“大理寺卿之子,徐正昭,送八珍盒一个。”
宦官唱礼后,仆人将红木盒交给少监,少监呈到长宜面前。
长宜摆弄了下,从外表上看,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盒子,然而按下机关,盒子就会呈花瓣型打开,露出可以盛放东西的地方。
这八珍盒不算贵重,只是机关精巧,多半是民间精通奇技淫巧的工匠打造而成。
长宜面带笑容,对站在下面的徐正昭道:“本宫平日去太学院,便可以让婢子提着这盒子去,里面装些零嘴,瓜果之类的。”
徐正昭一拱手:“全凭公主心意。”
长宜点头:“不错,本宫收下了。”
盒子便被少监抱了下去。
宦官继续唱礼。
——“伯远侯之子,邵钦,送……宫灯一盏。”
听见“伯远侯”三个字,一直漫不经心的长宜突然抬眼,看向站在下方的人。
长宜记得。
别人送礼都是仆人、小厮之类,把礼物转交到少监手上。
而站在下方的人,身旁竟一个人都没有,自己托着一个蒙着黄色绸布的物什,在宦官唱礼过后,亲手把手中之物交到少监手中。
他上前一步呈礼时,长宜坐在上首瞧了一眼。
这位伯远侯之子穿了一袭没有任何纹饰的黑衣,站在宫灯之下,暖黄的光映在他脸上,面容苍白而冷肃。
少监将托盘呈到长宜面前,长宜接在手中,冷眼瞧着下方的淡漠身影。
在她印象中,伯远侯不是只有一个嫡子名叫邵衍么?这个邵钦又是哪来的?
长宜实在想不起来,便不想了。
左右都是伯远侯府的人。
长宜淡淡收回眼,伸手扯掉黄色绸布。
托盘之上,立着一盏六角宫灯。
灯面上画了一袭玉带飘飞的窈窕身影,角落里画了几枝梨花,最下方画了些云纹。
像是飘在云层中观赏梨花的仙子。
长宜抬眼,恰好撞上送礼之人的视线。
他身形瘦削,腰带勾出他的腰身,抿唇站在下方。那张脸半明半暗,一双眼眸漆黑如墨,光投进去,半点光亮也无,仿佛被他眼底的漆黑吞没。
长宜拨弄着那盏宫灯,灯面徐徐转起,画中的身影仿佛下一刻便要破画而出,羽化登仙。
长宜拿起那盏宫灯,手指挑起流苏,眼波慢掀:“这是何物,一个破灯笼?”
站在下面的男人身形微顿,不卑不亢垂眼,抬手施了一礼:“是。”
长宜睨着殿中那道黑色身影,忽地掀唇冷笑:“给本宫跪下!”
永安公主突然变脸,宫宴上一众宾客全都吓了一跳。
一瞬间,那从未被人注意过的庶子聚集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一语未发,撩开衣摆跪在地砖上,腰背挺直。
保和殿中的地砖用的是最坚硬的石头。宫中人都知道,保和殿的地砖是最难擦的,跪在上面又硬又冷。
长宜厉声道:“明知今日是本宫的及笄日,还要送这么穷酸的东西,可是存了心羞辱本宫?”
——“还是说,伯远侯没教过你何为尊卑?”
太学院的学子们屏住呼吸,谁都不敢吭声。
而坐在上首的一众宫妃们,彼此交换眼神,你看我我看你,哪里听不出永安公主指桑骂槐之意?
丽妃坐在圣上手边,气得步摇都在发颤,却也只是黑着脸,一句话也没说。
气氛僵持之际,有一身穿白衣的男子自太学院同窗的坐席中站出来,作了一揖:“公主息怒。此乃我家中庶弟,出身低微,见识有限,不识甚么奇珍异宝。他送公主的宫灯仅代表庶弟对公主及笄的庆贺,与伯远侯府无关,宴席才刚开始,还请公主稍作等待。”
一众视线落在宫宴中心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上。
白的是伯远侯嫡子,出生便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侯爷。
黑的,是连名都没听过的伯远侯庶子,瞧他衣裳面料普通,跟下人穿的衣裳无异,想来在伯远侯府中也不是什么受重视的。
长宜冷笑:“原是庶出,难怪如此不知教养,令人讨厌,便是生在伯远侯府这样的世家,也难掩骨子里的低贱。”
手中宫灯用力一扔。
琉璃灯盏啪一声碎在石砖上,又滚了两米远,最终撞在那道黑色身影的脚边。
正是这一撞,宫灯竹架散开,六面宫灯四分五裂,已经坏得不能再坏。
同时响起的,还有长宜那高高在上的声音。
“如此低贱之物,本宫不喜欢,滚吧。”
她这一砸,简直就像一记巴掌,用力扇在丽妃脸上。
丽妃的脸一阵青白,指甲快要嵌进肉里。
场中已经静得不能再静。
跪在最中央的瘦削身影僵直半晌,徐徐俯下腰身,一块一块捡起地上的宫灯碎片。
长宜扔得用力,宫灯碎得到处都是,等她有心思抬眼再看,殿内的碎片不知何时已被捡得一干二净。
那黑衣庶子刚要起身。
太学院同窗们的坐席中,又站起一道檀色身影,笑嘻嘻的:“等一下啊小侯爷,你这庶弟送的礼,我看着可不像是庆贺公主及笄啊。”
如此纨绔,不是梁志又是谁?
他从坐席上绕出来,也走到宫宴中间,面对着众人道:“若我没记错,每年女儿节,尚未婚配的男子便会提着一盏灯,邀请心上人夜游?若是女子收下,便代表此二人心意相通,不日便可婚嫁。依我看,你这庶弟该不会是对公主……”
余下的话不必言说。
宫宴上隐隐传来闷笑声。
跪在下首的庶子身形一僵。
却仍然不卑不亢地跪着,面无表情地跪在那。
长宜听了,扫过上首的丽妃,缓缓掀唇。
“一个庶子,也配?”
一旁的少监走到那黑衣庶子身边,垂眼道:“公主请你出去呢,还不起来?”
黑色身影微动,单手撑着石砖站起身。
少监引着他,转身朝保和殿外走去。
他便在后面跟着。
直到远了那丝竹管弦之乐声,奢华宫宴的灯再也照耀不到,只有保和殿高大的宫门,周遭狭窄的宫道,以及红色宫墙投下的一片暗影。
宫墙高大,挡住了墙内所有的热闹与光亮,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少监停下脚步,在阴影下转回身来,望着身后那高大冷肃的身影,声音中没有丝毫波澜。
“公主有令,伯远侯的庶子便只能在此处宴饮,请公子在此处等候,您的坐席会有人搬过来的。”
少监说完这话便走了。
他便站在这片阴影中,手中紧握的宫灯碎块竹刺刺入掌心,指节握得发白。
鲜血顺着指缝向下淌,滴落在脚下的石砖里,顺着泥石的纹路无声渗入。
低贱的人,便是流血也不会被看见的。
他一直站在那里,等人将他的坐席送来。
他等了许久,久到掌心的痛意消失,脊背也站得发僵。
久到皇宫上方燃遍烟花漫天,照亮整个夜空,黑夜映如白昼。
他仰起头,看到头顶灿烂的烟花。
这样绚丽的色彩,投洒在他的身上,仍然只有一片无边的黑。
直到宫宴解散,他都没有等到有人送来他的坐席。
而他腰背笔直站在墙下的阴影中,如同石砖缝隙中,永远不会见光的青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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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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