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真的没想到,这种破楼顶上还能有人。
被那个男人猛地从天台边上拽下来的时候,白河手里还攥着酒瓶,里面的酒甩了一地。
两人齐齐坐了个屁股墩,推倒一片酒瓶,扬起一阵灰尘,白河本就醉了的意识更混沌了。那人鼻孔里钻进灰土,咳嗽好几下才顺气。
“哥们儿,有什么想不开的?”那人紧紧搂着他,声音有点不稳,顺便把他手里攥着的酒瓶拿开。
“...我...没想不开。”白河垂着头,用了几秒才理解意思,勉强答道。
那人叹了口气,大概明白没法跟醉鬼交流,晃了晃他的肩膀,又耐着性子凑到他耳边大声道:“喂!醒醒!知道家在哪儿吗?”
“镇西路...”还没说出口几个字,白河这回头一歪,彻底睡着了。
那人又叹了口气,不打算管这个醉鬼了,直接抽身站起来。本来倚靠在他身上的白河没了支撑,上身咣当砸在地上,照样没醒。
男人上下拍了拍身上沾的土,准备直接走人。一阵寒风让他打了个冷颤,他缩着脖顿了顿,又回头看了眼地上的醉鬼。这醉鬼看脸年纪轻轻,在天台上喝酒干什么?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不放心这个看起来刚成年的男孩,伸了一只手去拽已经不省人事的白河。
没有意识的人沉的像死猪一样,男人抬起白河的一只胳膊,忍不住飙了一句脏话,吭哧吭哧架着他歪歪斜斜往楼下走。
这小醉鬼也不知道家在哪儿,左右没有去处,只好先带回自己家了。
盛和光心想,得,又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他看见白河的时候正是在下班路上,借着昏黄的路灯看见房顶上有个人坐着,本来一身疲乏的他顿时一惊,抬脚就往上跑,怕刺激了人家,还踮起脚步。没想到抬回家一个醉鬼。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醉鬼抬回了家,他嫌弃地把白河丢在沙发上,让这醉鬼自生自灭吧。
......
白河头痛欲裂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揉了半天头,又后知后觉地感觉嗓子要裂开一样疼。
他抄起桌上的水杯灌下去,喝着喝着才发现——
嗯,好像,不是自己的杯子。
好像,也不是在自己家。
陌生的环境让他一激灵,意识逐渐回笼。
这才想起昨天,好像是被一个男人当做要轻生给救了,然后...就断片了。
思考半天的白河得出结论,想必这是在那男人的家里。
日头正高,窗外已经是热闹的吆喝声和嘈杂的人声了,衬得屋里安静异常,清醒过来的白河后知后觉地开始尴尬起来。
他习惯性地扣起自己的手指头。
怎么跟这位热心市民打招呼?
要不要跟他解释,其实自己只是想在外面散散心啊。
只是顺便在便利店买了些啤酒,又学着大人的模样借酒消愁,一不小心喝多了。
竟然死皮赖脸进到陌生人家里,好丢人。
啊啊啊啊。
白河在内心土拨鼠尖叫。
他僵硬地站起来,瞥到桌子上有一张手写纸条:
洗手间有一次性洗漱用品,给你留了早饭在锅里温着。我的电话:XXXXX
白河吐了一口气,说不清是放松还是有点失落。
揭开锅盖,是一个圆润饱满的煎蛋夹在烧饼里,还有一杯豆浆。
他慢吞吞洗漱完又慢吞吞吃了早饭。把碗筷收拾好后想了想,还是决定给这个陌生人打个电话再走。
一摸手机,没电了。
好吧。
翻别人家的东西总归不太好,白河也没看到桌上有笔,只能把纸条揣进兜里,悄无声息地走了。
出了门白河又懵了,看着错综复杂的小路,根本不知道这是在哪儿。问了路边几个支着早餐摊的热情大妈,才七拐八拐从胡同里走出来。
多亏了他平时养成的习惯,白河从手机壳后面拿出了备用零钱,在路边打了辆车回到酒店。
现在的他暂时无家可归。
白河坐在有些透风的出租车上,眯着眼想起这几天的种种。
......
寒假回家的路上,白河兴冲冲地盘算着回家要吃点什么好吃的。他掰掰手指头又放下了,反正假期还长,老妈会一样样都做出来的,就像之前的每一次假期一样。
从学校回家的距离不近,将近一千公里。虽然要坐一段让人头晕的大巴,但是在回家喜悦的包裹下也没那么难熬了。
从早坐车到晚,风尘仆仆的白河只想回家赶紧洗个热水澡。
推开家门,面对的却是面色铁青的爸妈。
白河一愣,矮矮的门槛却不敢迈过去。
“把门关上,坐这儿。”爸爸的声音冷硬的像铁。
白河迟疑地走过去,半个屁股挨在沙发的一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脏骤然缩紧,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屋里的低气压比门外的冬风还冷。
他刚坐下,他的爸爸又猛然间站起来,带着怒意的脸在他眼前迅速放大。
属于中年男人宽厚的巴掌,狠狠抽在白河脸上。
“啪!”
白军气得双手剧烈哆嗦,他指着白河的鼻子,咬牙切齿:
“我怎么养了你这个东西!”
白河被抽的耳朵生疼,脑袋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一片。他被这突然的耳光打得大脑一片空白,心里隐约有了糟糕的预感。
妈妈稍显冷静,她还算体面地扶了扶眼镜:“明天跟我俩去诊所,我在网上问过大夫了,你这个...变态,可以治。”
白河心里有一片地方轰然倒塌。
他感觉浑身的血液横冲直撞,自己的意识却出奇的镇定。
被打的那一边耳朵开始耳鸣,尖利的声音疯狂叫嚣,他颤抖的声音清晰又渺小。
“同性恋,没法治。”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说出口。
紧接着白军揪着他的衣领,声音像炸雷一样,撕扯着他本就刺痛的耳膜:“你丢尽了老白家的脸!”
白河又抖了抖嘴唇,他好像被人攫住了咽喉,发不出声音。
“你拍着胸脯问问自己,我们老两口没亏待过你吧?你怎么成了这样!
“把你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你有没有良心啊!你搞,你搞二椅子!
“你愧对老白家列祖列宗!你在外面鬼混的时候,你想没想过家里的老父亲老母亲啊!
“你让我跟你妈以后怎么活!怎么活?”
白军狰狞的脸通红,像要滴出血来,嘴唇哆嗦着如同上岸的鱼。
他的字字句句,尖刀一样刺戳在白河心窝上。
扑通一下,这个中年父亲竟然跪在了他儿子面前,像是恳求,像是逼迫。他抓着儿子的两只胳膊剧烈摇晃。
“白河,算我求你,体谅体谅我们两个,别当变态,让人一辈子戳脊梁骨,我们已经老了,受不住啊!”
一旁白河的母亲,摘下眼镜,也拿着手帕在抹眼泪。她没有再说什么话,却早就表明了态度。
白河木然坐着一动不动,看着爸妈在他眼前好像表演一样,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他来不及想爸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满脑子都是不可置信。
他不明白,前几天还谈笑风生的爸爸妈妈,怎么转眼间变成了这幅狰狞的模样。他不明白自己只是喜欢男生而已,这件事,有这么罪大恶极吗?
他有时候也在网上刷那些分享自己出柜经历的帖子。大抵最终的结局都是歇斯底里,两败俱伤,当然也有能被家人支持理解的例子。
那时候的他也默默设想过,也相信自己的父母不会那么绝情,相信自己是少数。他妈妈经常说对他寄予厚望,说他是全家的希望,说这一家人的奋斗都是为了他能出人头地。
他曾经不信,也没有想到,家人对他的不顾一切的托举,原来都是有条件的。
此时的白河满心无措,他倏地想起幼年时看到的落水的小鸟,小小的身体在挣扎中,慢慢被水吞没,直至泛不起涟漪。
他对这个家的一切都感到陌生,从里到外,这里都面目全非。
过了十九年,他才发现他好像是个局外人。
大概应该离开了吧,他这样想。他可能不是父母心中期盼的那种好孩子。同性恋对于他的人生,对于他的家庭来说,都是一个污点。处理这个污点的最好方式就是,丢掉。
白河利落的起身,拉起刚刚扔在门口的行李,像只是要下楼扔个垃圾一样,平静的走了。
不同的是,这次他把钥匙从兜里掏出来,放到了玄关柜上。
行李箱轧过门槛,发出酸牙的哀鸣。可能它也没想到会一天之内和门槛亲密交流两次。
白河不知道背后两人是什么表情,只听见啜泣的声音,他们没有挽留。他轻轻关上门,把自己和身后隔开,他不知道这一次会隔开多久。
门外是寂静的黑和斑斓的灯火。
白河仰头,对面窗帘透出的灯光刺得他眯起眼睛,身后的门像一座沉默的雕塑,发出无声的控诉。他的脑袋肿胀发疼,太阳穴也不受控制突突地跳。
他条件反射似的掏出手机,荧荧鬼火般的屏幕亮起。右上角薄薄的红色提醒他电量告急。
他深呼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总归要先找个住处。
白河摁了摁眼角,拉着行李大步流星地走了。行李箱的轮子在砖块之间咯咯作响。
片刻间就走出了小区,白河回头看了看灯光昏黄的保卫室,突然就走不动了。影影绰绰的灯光,映着他年轻又落寞的脸。
好像所有的血肉都在顷刻间销融,混进暖黄的灯光里。白河烂泥一样跌在马路边上。
他想抬抬手,动动脚,却完全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他的身体在沉默地承受着一场巨大的海啸。
路上有下班回家面色憔悴的白领,有从公园逛完兴冲冲拉着家人手的小孩子,有拆下棚子准备收摊的小贩。
他们与白河不同。
白河静静地盯着眼前那些鲜活的人,看着他们走着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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