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小心翼翼的把这冒着热气的一兜儿放进盆里，然后解开塑料袋套在盆沿上，仔细的揩去边上的汤汁，看到是渔粉，迫不及待的掰开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浓郁的奶白鱼汤裹着劲道的杂粮粉，满口的弹软细腻。再配上炸黄豆的酥脆，咬下去咔嚓作响，随之而来的就是鱼香四溢。
新鲜的鱼片带着煎过的微微酥皮，在汤里慢慢熬煮，摇身一变，成了入口即化的嫩白鱼肉。
渔粉里挂着几颗鲜红油亮的小米辣，吃的白河鼻尖冒汗。
吸溜声并没有持续多久，接着便是餐具一阵乒乓，再然后随着一声满足的长叹，这顿饭算是圆满结束了。
几天来终于被热乎乎的渔粉抚平了饥饿，白河刻意忘却了手机上的消息，终于有精神打量起工作中的盛和光。
盛和光手上的动作很利落，他在白河吃饭这会儿已经给三个人化好了妆。
只见他拿起不同的刷子涂涂抹抹，那些五彩斑斓的化妆品就留在了脸上。夜场的妆容就是这样，不求精致，只要够浓够艳丽就好。不仅女生，连男生的脸竟也涂的惨白，高光不要命似的往脸上打，直让白河咋舌。
夜场化妆师赚钱不靠技术，靠速度。10元钱一个人，卷头发、做发型另算，一晚上盛和光能给二十多个人化妆，再加上他从市场批发来的小卡子、小饰品，一天能有300多的收入。
有三两个姑娘聚在盛和光身边等着化妆，其他的男男女女或坐或躺，有的在镜子前自己化妆，有的倚在沙发里闲聊，还有的酒足饭饱正忙着嚼口香糖。
在不那么明亮的白炽灯下，浓妆和素颜的人们驳杂在一起。他们年轻的脸庞在空气清新剂和浑浊的空气里若隐若现。
“这里，小盛哥帮我遮一下哈”一个杏眼的女人眼皮一抬，手指捏着指向胸口的两块红痕，不大的声音透出掩饰不住的得意。
几乎半个屋子的人听到了，白河抬头，却没人搭话，盛和光也没做声，拿起刷子在艳艳胸口的红痕处涂涂抹抹算作回应。
盛和光给她化妆的这空档，她开始挑挑拣拣地摆弄盛和光摆在桌子上的一盒盒饰品。
艳艳杏眼乜斜着，用两根手指拈起一支卡子，余光瞟了瞟，又轻巧地丢进盒子里。
在这短短的两三分钟里，整个屋子都安静了许多。
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以便能及时注意到她发出的动静，同时还装作无意地悄悄在余光里窥探她的动作。
当然，大家也都刻意地不去谈论关于她的事情，而是专注于观察她此刻的表演。
以白河的审美来看，她长得是一种明艳的美。
整个脸颊白皙饱满，还微微透出红润的血色，圆圆的杏眼缀在两条浓黑眉毛下面，刚出水的蚌珠似的水润。
更吸人眼球的当属她的嘴唇，丰盈饱满，两片嘴唇恰到好处地贴在一起，红的动人心魄。
“好了。”盛和光拍拍她的肩示意妆容完成。
她在椅子上前倾身体，凑到镜子前左右观察自己的妆容，确认没什么问题后起身离开了化妆间，头也不回。
门咔哒一声关上，像是打开了开关。
屋里霎时泛起了更大的交谈声。
“看她那个*货样子，傍上大老板就了不起哦。本身就是个*子还想当老板娘哦，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烂货。”
“听说她和那老板睡了，还心甘情愿不戴套？笑死了，小心人家去母留子哈哈哈”
旁边人肆无忌惮地说着那些白河听了脸红的话，他扭过头，看向盛和光。
不一会儿，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人进了房间，指了几个人，他们随即就排着队走出去了。
整个房间霎时空了一小半，没被点名的小米凑到白河身边咬耳朵。
“刚刚那个是我们领班，带第一批去试房了，不知道今天我能不能上班。”她嘴里嚼着口香糖，薄荷味道喷在白河侧脸，“你是盛哥介绍来上班的吗？”
“我我不是，我是他朋友！”白河连忙答道。
“哦，”小米眼睛一转，纤瘦的手搭到白河紧绷的大腿上，“感觉你性格挺好的，以后来这儿找我玩啊，可以给你个友情价。”
白河整个人僵硬的像钢棍，视线乱晃躲避着小米逐渐凑近的脸。火苗一般的红霎时从脖颈处烧到耳梢。
小米哈哈大笑起来，扭头问盛和光：“你从哪儿认识的这么可爱的男生？”
盛和光手拿化妆刷淡淡道：“在路边晕倒被我捡回来的，别逗他了，小心晕给你看。”
小米笑的更响亮了，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
白河尴尬地附和着笑了两声。
小米抬起胳膊挥了两下：“打住，打住，不开你玩笑了。想不想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她向门口方向努嘴。
没等回答，她继续说：“她呀，在这里干两年多了，最近不知怎么被一个大老板看上，天天点名要她陪。我们这里是有规定的，不能和客人私自外出，她倒好，干脆都不怎么上班来了。”
沙发上的破洞被小米扣的漏出黄色海绵。
“你看看她刚才，那是跟我们炫耀呢！嘁，跟男人睡觉有什么能耐的，让男人睡不着还乖乖掏钱，那才叫本事！”
“听说那客户是个钢材老板，天盛湾知道不？钢材都是这个老板供的货。啧啧，来一次能点十几万块的酒，小费几千几千的给，我看艳艳是昏了头想一步登天，人家怎么可能让她这种人进门？摆明了哄骗她白嫖。”
“就怕到最后呀，人财两空。”说着，小米翻了个大白眼。
白河看出来了，其实小米不是嫉妒艳艳傍上大老板，而是你情我愿的交易若掺杂了感情，只怕她会吃大亏。
看白河默默的不吱声怪没意思，小米扭头又和其他人说话去了。
盛和光此时也化完妆闲下来了。一些没被点去试房的人给他拿了些零食和水果，他没拒绝，招手叫白河过去。
“困了么？”
“还好。”
“我还要在这等着给她们补妆，你要累了就回去。”
“……没事儿”
盛和光突然明白了：“你是不是没钱没地住？”
被戳中的白河假装没听见：“我，我一会儿就回酒店。”
装，接着装。盛和光气笑了，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嘴硬吗，有钱怎么会饿晕在大马路。
“那你一会儿去我住处吧，钥匙给你。”说着把钥匙塞到白河手里。
钥匙攥在手里，金属棱角微微刺痛掌心。
白河恍然想到被他放下的那串家门钥匙。不同的是这串钥匙一直放在盛和光的裤兜里，带着温热。
“我等你一起回去吧，盛哥。”白河抿抿嘴，他其实也忘了那七拐八拐的胡同究竟怎么走。
盛和光无奈，这孩子怎么就赖着他不走：“那行，你拿点水果吃。”顺势指了指桌上的吃吃喝喝。
白河挑了个橘子，乖巧回了句“谢谢盛哥”。
橘子皮上汁液炸开，在吊灯下映出雾光，柠檬烯的气味和屋里的外卖味、发胶味、烟味混杂在一起，强势破出一方橘子香空间。
时钟又转了一圈，白河缩在沙发里昏昏欲睡，屋里的人已经不多了，有的上班，有的走了。这张没什么弹性、溢着霉味的红色沙发，莫名给他了点儿安全感。
一阵一阵的睡意把白河拖进沙发深处，他做了一个霉味的梦，梦里妈妈和爸爸一如既往的温和，让他好好学习，好好吃饭。还有笃笃的刀切菜板声音，电视里播放新闻联播的声音。
突然门口闹了起来，几个女孩花容失色的回来。
“怎么了？”白河从半睡半醒的梦里抽离，睁开眼看向盛和光。
盛和光从化妆桌起身，朝门外瞥了一眼。
屋里本来瘫着的男男女女终于有了生气，飞快窜到门口去看热闹。
白河也想去看，被盛和光按住。
不一会儿，赶在前线的小米就溜了回来，眉飞色舞；“你们猜怎么了？”
盛和光想也没想，答道:“有人闹事？”
“你答对了！”小米猛一拍掌，“是那个大老板，他老婆找上门来了，风风火火闯进去，一把抓着艳艳她们几个头发，左右开弓啪啪给了好几个大嘴巴，声音脆的呦，那老板跟乌龟似的缩着都不敢吱声。”
小米讲得绘声绘色，想必这件事会成为一整个月的谈资。
其实在夜场呆久了，这些事也不算罕见，只是难得碰见艳艳这种傻的吃瘪，人人都想把这事翻来覆去嚼一遍，咂摸着实在没味儿了，才会放下。
当时包厢里一行人，只有艳艳是坐在大老板身边的，所以被打的最狠就是她。她的头发被薅着拧了几个圈，脖子上也被抓烂了，脸更是肿的发烫。
经理进包厢忙着安抚道歉，没一会儿就清静下来，那女人提着包气定神闲，踩着细高跟嗒嗒走了，竟没再追究大老板，也算是双方给了个面子。
大老板把艳艳拽到一半，塞给她两千块钱，不知许诺了什么，艳艳羞愤的脸色变得缓和。
经理处理过后，给没上台的这些人紧急开了个会，大体意思是让大家机灵点儿，能说会道点儿，更是要注意不能乱来，又给艳艳一行人发了红包算作安抚费。
折腾这一通后，艳艳心想拿了这么多钱也不算亏，狠狠抹了两把眼泪，昂着头又来找盛和光补妆，只是声音有点哑。
盛和光轻轻给她梳头发，梳开那些精心打理又被拽乱的发团。只是脸上的红肿实在遮盖不掉，盛和光放下化妆刷，轻叹道：“歇两天吧，你这脸遮不掉。”
“……嗯”细听来带着哽咽，但和她倔强的脸色相当违和。
指针指到一点，化妆师今日的工作总算完成，白河困的快睁不开眼，待到盛和光打扫完卫生，昏昏沉沉地跟着他走回住处。
时隔一周，白河又走过这条小巷。
冬夜里比往常都更沉静。
月光隐匿，黑洞洞的小巷子静默着，盛和光在前面带路，只能看见暗色的背影时隐时现，石板路映出微弱光芒。
白河想，好吧，又没记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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