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的初冬气温温和,屋里没有暖气,窗户只留了一小半透气。床头的储物柜上一杯咖啡正冒着热气,旁边的大水壶背后放着一小束百合花。
一个穿着嫩黄色大衣的女人翘着二郎腿靠坐在椅子上,一双黑色的皮鞋从她温暖的米黄色裙子下面露出来。随着微风飞舞着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很轻薄的帘子遮住了她的面容,只能看见柔顺得像丝绸一样的黑发从颈部蜿蜒而下,落在手肘上。
右手抬起,她将遮挡视线的的发丝向耳后挽去,一只黑色钢笔搭在手指间,在阳光下亮晶晶得。
突然风小了一些,窗帘微微回靠向墙壁,他看见米色的贝雷帽下一张线条柔和的脸,一双眉毛紧蹙着,深蓝色的眼睛烦躁地看向手中的笔记本,手不停地在笔记本上来回划。
他隐约看见笔记本上涂涂画画写了很多,还贴上了从报纸上裁剪下来的信息,但是基本上都被涂黑了,只有角落里一个人名被圈起来——香波侯爵夫人。
她颓然地向后陷进椅背里,整个人向后仰起,手臂自然下垂,手指松松的夹住钢笔,目光落在窗外的常绿乔木上。
“……他已经没有大碍,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脑部没有异常,猜测病人受到了极大地惊吓,出于心理上的防卫,或许是他本能的想要丢弃那些记忆……”
“……为什么是我?我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是将他送到医院……”
“……那是很大一笔钱,我不做亏本买卖……沈小姐,你能支付得起这笔医药费……或许你想要我暴露你的位置?”
“你是在威胁我吗?我说了我跟他没关系!”
“我知道,沈小姐,但这并不耽误我挣钱……”
/该死的!/
她突然想起这一切烦恼的来源。如果不是这个男人,她怎么会被那个卑鄙的医生讹一大笔钱!那是她帮人出海两个月去观测海豚,好不容易才拿到的报酬!最后还不得不考虑接受那个不怀好意的香波侯爵夫人伸出的橄榄枝!
/这个该死的男人!/
她怒目切齿地抬眼瞪向那个还没醒的男人,却意外直直撞进了一汪湖绿色眼眸。
她愣了一下,调整好表情,又作面无波澜状:“你醒了。”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
“走吧,起来穿好衣服跟我走。”她还是没忍住有些咬牙切齿。马德,好心没好报的典型例子就数她了。
这个时候,那个男人突然从床上坐起来,身体前倾。
他全身紧绷,并不合身的病号服向前微微敞开,露出起伏在胸口的绷带,双手紧紧抓住被子,手背上青筋暴露,像是紧紧抓住了唯一的希望。
“为什么?所以你其实是认识我的吗?”他充满希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被戳到了痛点,压抑的情绪令她烦躁,整个人都愤怒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就因为我将你送进了医院!因为我TMD留下了该死的联系电话和地址!老天,那个该死的医生认出我了,无耻地威胁我说如果我不付清你的费用,就要告诉那个人我在这里!!还让你在这个冬天去睡大街!就因为我该死的好心!行了吧?!”
“对不起。我很抱歉。”
他道歉得太干脆。
沈栀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如鲠在喉,欲言又止。
她抑制住自己快要抓狂的心绪,深呼吸几口气侧身看看四周缓和情绪,别了别耳边并不散乱的头发。
原本被他们这边的动静吸引而安静下来吃瓜的人们随着沈栀的转头又开始干自己的事。
一旁的罗依也下意识回头装作继续看自己的杂志的样子,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隔壁床的动静。
/该死!!/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算了,这也不是他的错,事情都已经发展成这样了,跟一个病号计较什么?要算账也是找医生算账!/
“那就乖乖听我的话!快换衣服跟我走。你再在这里待下去,我又要多支付一天的费用!”
她拿出一件黑色毛衣和一件黑色灯芯绒毛裤递给他,“干净的。”
“好。”
她看了看他打石膏的腿和绑着绷带的胸膛,拉上了隔断帘,“你自己想办法换上裤子,我最多可以帮你套毛衣。”
“好。”
沈栀重新坐下来,抿着已经冷了的咖啡对着窗外发呆,帘子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慢慢停了下来。
病号服已经被他脱下,换上了黑色高领毛衣,但是好像有点小,显现出明显的肌肉线条,特别是胸膛和手臂,绷得紧紧的。
裤子倒还合适,毕竟那个挺翘,的确让人印象深刻。
“鞋子就先穿这个。” 她用脚将床底下的拖鞋刨出来,“你拐杖呢?”
“没有拐杖。”
“那你平时怎么去上厕所、吃饭?”
“有公用轮椅。”
“等着,我去找个拐杖。”说完她大步流星地朝外面走廊上的办公室走去。
他看着沈栀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绿色的转角,空气里的尘埃被她带起的风搅动,在光线下翻飞。
接着“嘭”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无情的用力甩开,撞在墙壁上。有人低声惊呼起来,嘈杂的说话声夹杂着匆匆的脚步声。隔着几扇墨绿的窗户,那边隐隐约约又传来说话的声音。
“……不方便……钱……拐杖……”她声音不算大,淹没在议论声里,断断续续的听不清。
“……嘿!听着柯莱特!我没有闲工夫在这里听你闲扯,给我拐杖!”声音从这里开始加大。
“……买?你最好是在开玩笑!老娘给了你那么大一笔钱,你别说买不起一副可笑的拐杖!”
有个男人在低声絮叨着什么。
“嘿!兄弟?”一旁的罗依在向他询问,他眨眨眼,俏皮地讲着玩笑话,“她可真漂亮!脾气也大!你确定她不是在生气你出轨,将你推到海里报复你的前任女友?”
那个失去记忆的人看了他一眼。
忽然办公室那边有人惊叫出声。
“闭嘴!你这只恶心的蠢猪!”随即闷沉沉的几声拍打,好像在扇巴掌。
一阵重物倒地的闷沉沉的声音,地面都跟着一震,又有什么架子被打翻了,乒乒乓乓的物体掉落下声响,随即传出一个男人的连连哀嚎。
“呼……你这狼狈的样子可真是取悦到了我!”一声长吁短叹。
“可是柯莱特,现在——我就没刚才那么好说话了!”有什么东西被人扶起来,之后他听见椅子发出的嘎吱声音。
有人坐到了上面。
她似乎在对一旁的人说话。
“女士,麻烦给我一副拐杖,还有4号床接下来会用到的所有药物。”
“PLEASE——”
【她肯定在微笑。】
有人战战兢兢地从人群中出来,转身进入隔壁药房没一会儿就举着一副医用拐杖和装满药物的塑料袋出来,“女士,这是你要拐杖和药。”
劣质皮椅又发出嘎吱的声响,她站了起来。
“感激不尽。”
高跟鞋在诊所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敲响胜利的乐章。
她从转角现身进入病房,披散的的头发被挽到一边垂到胸前,贝雷帽歪了一点,被别针斜斜别在头上。显然,她坐在椅子上等待的时候,整理了一下仪表。
她看上去那么自信,毫不在意周围的目光,直直向他走来。
“哇,她可真有个性!”罗依在旁边笑。
“在发什么呆?无名氏先生,该走了!”她将拐杖递给他,将药全都塞进了那个看起来完全装不下的黑色漆皮包,就像是在表演魔术。
她挎上包,把他的右手扛在肩上,搂住他,支撑着他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她突然又迅速放开,转身回去抱起了桌上的百合花,然后自如地捞起他的手腕,让他拿着,然后再钻进他的手臂下,撑着他继续往前走。
沈栀感受到了来自头顶的他的视线,没回头自顾自地说:
“这么漂亮又好闻的花——当然是我买给我自己的。”
花香浓郁又清新。他看向那洁白的花瓣,香气似乎顺着皮肤钻进了心里,莫名熨帖了自苏醒以来的不安、阴郁与痛苦。
“是的,很漂亮,也很香……”他说
出门路过办公室的时候,他看见里面一片狼藉,所有的书架,器材都被掀倒在地,桌子上摆满的文件,病人家属贿赂的礼品也被一扫在地,有蛋糕和鲜花被踩得稀巴烂。
那个叫柯莱特的医生正被人从书堆下面搀扶起来,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片青紫,开始谢顶的头上满是鲜血,他阴翳的目光射向门外的身影,恶狠狠地威胁道:
“你就不怕我告诉……先生你在这里!?”他囫囵了那个人的名字。
“哈!”她大声嘲笑,“那你就真的愚蠢到无可救药了,缺德鬼!到那时候,你最好祈祷上帝我足够的喜欢你而不打算追究你所做的一切蠢事!不然,来教训你的人可不会是像我这样只会小打小闹!”
柯莱特医生闻言又惶恐起来。他知道的,他早该知道的,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当枪使了。一阵冷汗森森爬上脊背,他无力地跌坐在地。
她明媚地笑着,笑得那么甜,却让柯莱特不禁胆寒。
那人挥挥手说,“再见了,混蛋!祝你事事不顺意,日日更倒霉——”
门外是冬日灿烂的阳光,光线将他们的身影拉长落在走廊上,他们在身后众人的注目礼下,慢慢地一步步走出私人诊所,一步步踏入光亮之中。
拉开门走出去,外面温度比较低,虽然冬日阳光不错,但街头的冷风结结实实吹得人打寒战,因此路上行人也不多,没人在意这个偏僻小诊所里发生的一件小冲突。
一辆红色的Mini Cooper停在路边,小巧的车身有些破旧,车头的两盏大灯看起来就像鼻孔一样,有些可爱憨厚。
“这是你的车?”
“不是,临时租的。”
沈栀打开车门,拉动座椅旁边的手柄将位置调整得更开阔一些。他侧着身坐下后,由于腿太长又打了石膏无法弯曲,一直放不进去,她只好抬起他的腿用力塞到储物箱下面。
“喂!我这辈子都没这么伺候人过,你必须得快点好起来去赚钱还我。你的花销我可都是有记在账上的!”她坐上车,插上钥匙启动车子。
“谢谢。”
“哼!你还是祈祷你是有钱人吧,不然小心我把你拉去卖个好价钱!”毋庸置疑,他确实有着一副好身材。
沈栀突然想到那晚昏暗的灯光下,裸/露的、流畅起伏的肌肉线条和沾满水渍的白皙皮肤。
车子在车流中缓慢向前移动,在一个十字路口向左转,离开这条拥挤的车道,驶向德尔普赫大道,路面变得宽阔起来。
他看向窗外沉默了许久,轻声说: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我是谁,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转过头,碧绿的眼睛清澈见底:
“但是我会努力挣钱还你。”
“哼,你识趣就好。”她忍不住勾起唇角。
【还挺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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