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奥雷详细描述一下“暴君”,他只会冷笑一声,然后告诉所有人,那就是个残暴冷血、阴险狡诈、毫无人性的疯子,简直恨不得将他从小到大接触过的所有诅咒全部施加到对方身上。
奥雷·阿萨奇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和那家伙的“初遇”。当时他和玛希琳费尽心思闯进王城监狱,隔着层层法阵与各色刑具,瞧见他那已经奄奄一息的好友。对方看起来受了刑,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金发被血染得看不清本色,和尸体相比几乎仅差几缕微弱的喘息。
他们说你是无信者,明天要将你这渎神者在鸢心广场当众处死——这是谎言,这是污蔑,这是挑拨离间……那些质疑的话全部被他吞了回去,因为他的朋友看起来马上就要死了,却依旧挣扎着睁开眼睛,枯槁的嘴唇被撕裂,鲜红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离开这里!好友冲他们无声地嘶吼。
他当然没有独自离开,很快他们便被王城军团团包围,对方甚至出动了一位高级主祷阶层的武者。也许在现在的奥雷看来不算什么,不过当时他是真心实意地认为三人会一起死在那个月亮明亮到瘆人的夜晚。
但是如同被幸运之神阿兰贝眷顾一般,虽说人人挂彩,珍贵的传送卷轴被毁,但他们居然活了下来,还成功暂时甩开了追兵,躲进一处似乎废弃已久的货仓。
只是好友在生死关头凝起风墙,为他们硬生生抗下一道来自主祷阶层武者的攻击后,此刻看起来已经和死尸没什么两样了。
玛希琳在处理好友的伤势,他放出乌鸦,试图监视外界追兵的动向。黑夜会庇佑赴死者,但假如不能在太阳升起之前想办法逃出王城,和负责接应的逐影者众人会和,王城军抓住他们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是什么?”红发姑娘突然神情凝重地低声问道。
她从落满灰尘的地板缝隙间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脏兮兮的破纸片,看起来就像是随手从哪张信纸上扯下来的一角,上面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潦草字体写着一行破碎的、如同诅咒一般的单词,笔画带着锋利的小勾。
【三条亡魂长眠此地。】
“我的……脖子……”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伤患忽然用气声命令道。
他和玛希琳面面相觑。也许是怕人熬不到天明,对方的脖颈上被人潦草包扎了一圈纱布,其中隐隐渗出血来。玛希琳小心翼翼地一圈圈解开那些纱布,随后俩人惊悚地发现,其间居然还夹杂着一张被血染了大半的轻薄信纸,看起来正是他们从这间废弃已久的货仓地板上找到的碎纸片的另一部分。
奥雷将纸片拼凑,轻声读了出来:“杀死马尼·巴特曼,或者……三条亡魂长眠此地。”
马尼·巴特曼侯爵,财政署大臣,臭名昭著的“十三税”的提出者和执行者,导致平民税收占总收入比重的30%甚至更多,已经到了敲骨吸髓的范畴,惹得全国上下怨声载道,甚至不少偏远地区因此爆发了暴动。杀掉这么一个搜刮民脂民膏的垃圾,奥雷倒没什么下不去手的,但是对方的死绝对会引起整个国家的巨大震动,算是彻底和帝国不死不休了。
“……这里不安全了,走!”奥雷猛地站起身来,将同伴扶到自己背上。他下意识将那莫名出现的不祥告示碎成齑粉,甚至来不及深思其背后的恐怖深意。
……那人怎么知道来救人的有几人,又怎么知道在这偌大的王城,他们会选择躲藏在哪里?好友的莫名被捕也是对方一手策划的吗?
由于某人尚在昏迷,无法施展混淆法术,经过短暂的协商,他们决定将自己伪装成经常能在街边瞧见的畸形乞丐,步履蹒跚着躲进人员混杂的黑街,试图搜寻一下城里走私贩子常年接头的地方,说不定还能寻个出城的机会。
一路上奥雷神经紧绷,看谁都像藏在暗处窥探他们的纸条的主人。好在一路无事发生,也很顺利地“打听”到了目的地。但就在他稍微放松些许时,一个躺在路边的瞎眼老乞丐忽然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角,嘴里不断古怪地喃喃自语些什么。
“卡萨海峡灰桥港、海洋尽头在何方……卡萨海峡灰桥港、海洋尽头在何方……”
奥雷顿时神情大变,玛希琳的脸色也异常难看。灰桥港是逐影者的起源之地,卡萨海峡则是玛希琳的家乡,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常年生活在那里。
至于海洋尽头在何方……奥雷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背上的同伴。
“你在说什么?谁教给你这些的?!”那边玛希琳已经揪住了老乞丐,压低声音质问道。
对方不理她,看起来已经彻底疯了,只是咯咯笑着,不断重复那似诗非诗的念白,声音越来越大。有过路人厌恶地咒骂他,说这老疯子已经嚷嚷半个多月了,怎么还不死。
奥雷猛地将衣角从对方手中抽出来,那老疯子举起自己的手,凑到鼻子前夸张地嗅闻一下,忽然呜呜噜噜地大声含糊喊叫起来。奥雷担心这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注意,刚想打晕他,对方却将一个皱巴巴、脏兮兮的纸团塞进他的手心。
“拿走……拿走……这是属于你的……”老乞丐含糊不清地咕哝着,浑浊的瞎眼神经质地颤动着。那个纸团似乎被他藏了很久,有些湿润,带着一股和他身上如出一辙的异味。
奥雷沉默了一下,心怀越发深重的某种不祥预感,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纸条,其正面用异常熟悉的该死笔迹写着这样一行字——【你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
下方还有一行锋利而潦草的小字:【翻面,别再撕了它。】
奥雷简直难以描述自己当时浑身冷汗涔涔、汗毛倒竖的巨大悚然,就像有什么高悬于天穹的、不可名状的东西垂眸看了他一眼。他被瘆住了,下意识将纸条翻了个面,便瞧见一行无比简洁却满溢血腥味的冰冷警告:【一个人,或者更多人。】
然后那张纸条忽的在他手心里烧成了灰烬,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后来的事奥雷都不想回忆,他发誓自己和同伴绝对没有遭受任何乱七八糟的法术,身上也没有携带任何追踪魔具。但无论他们逃向哪里,王城军仿佛渐渐掌握了他们的动向,慢慢形成一个不断缩紧的包围圈,乌鸦每一次报信的有效时间越来越短,他们来不及去探听更多信息,死亡在步步紧逼。
再一次惊险万分地与追兵擦肩而过,也许下一次就会被逮个正着,这时好友短暂地清醒了片刻,告诉他们按照信纸上所要求的那样做,杀了马尼·巴特曼。
“……来不及了,从踏入王城监狱的那一刻起,我们已经彻底无力挣脱。”对方疲惫地闭着眼睛,声音微弱:“去做,总比死在这里强。”
“说得轻松,”奥雷暴躁地骂他:“鬼知道马尼·巴特曼在哪?你一副快死的样子,光凭我和玛希琳怎么闯进侯爵府邸,在被王城军包围的情况下,杀掉一个被侍从和护卫团团包围的大贵族?”
“……脖子。”
“哈?”
奥雷沉默了一下,再次将那些纱布扒了下来,这次总算瞧见了一行在纱布内侧用细微小字写下的地址,看起来像一家妓院。不知是不是巧合,恰好就在附近。而那条纱布在彻底脱离同伴的脖颈后,同样无风自燃起来,很快便化为了灰烬。
一切像一场被深渊侵染的梦魇,唯一不变得是那高悬于天穹的、如骨殖般森白的月亮。在某个气味怪异的昏暗房间,裹着被子躲在角落的妓.女被打晕,一具身穿睡袍的无头尸体轰然倒地。几乎是掐着点儿,门外响起了惊慌失措的尖叫,听起来像是王城军闯入此地进行搜查。一片慌乱中,他们从那些散落在地的衣袍里发现了另一卷传送卷轴,这才顺利逃出生天。
后来奥雷偷偷潜回王城,试图找到那瞎眼的老乞丐,却只得到对方因疯病死去的消息,杀人灭口,无迹可寻。
暴君一向如此,拦路者杀,背叛者杀,无用者杀,恒定不变的唯有无穷无尽的野心与欲求。哪怕前一秒刚刚合作过的人,下一秒就能“物尽其用”再毫不留情地将其推向深渊,而那不幸的猎物可能直到死亡都无法发觉,自己早已深陷永远无法逃脱的蛛网。
哪怕那些由淌着血的死尸构成的垫脚石都是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奥雷有时也不免生出物伤其类之感,同时也深深记住了一件事:要想不被此人算计,当个无比纯粹的、不去听不去看的傻瓜,说不定还有些许微弱的破局希望。
而眼前的好友分明就是个被暴君蛊惑坑害的“聪明人”。奥雷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着他,恨不得摇着对方肩膀咆哮。
然后那家伙沉默了一会儿,忽地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塞进他的手心里。
奥雷·阿萨奇:“……”
这简直和梦魇深处一模一样的熟悉一幕差点让他应激地跳起来,再次将那张来自魔鬼的告示碎成残渣。
“‘暴君’给你的。念念看,奥雷。”
某个失了智的混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要是敢把它撕碎,我现在就把你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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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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