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楚星上学以后就很少来槐月这一带了。岛南在当地人眼里是所谓的法外之地,贫穷里滋生出的恶意成为生养犯罪的土壤。和中部以及北部良好的治安和干净的街道不同,槐月的马路上流浪汉和垃圾一样,挤挤满满地簇成一片又一片,显得脏而萧条。

北部停云区的小孩总会被大人这么吓唬,要是不听话,就送你去槐月福利院。那个地方像柯南里的绷带怪人,安嘉和医生的家暴现场,扭曲怪异永远走不出的魔方大厦,每每听到就蓦地脊背生寒。即便很多人几乎不可能去过那里,但关于槐月福利院的风言风语仿佛都市传说,成为当地小孩的童年阴影。

“以前都传说,这里的院长吃小孩。总是会有孩子动不动就莫名奇妙失踪。”

楚星开玩笑地说着,两个人站在铁栅栏外,看着那幢陌生又隐隐有几分熟悉的红砖楼,默默出神。她没有告诉贺一繁,她小时候随着周素兰来过这里。那时候,她还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而周素兰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阔太太。

“那我还算命大,活到五岁呢。”贺一繁顺着她的玩笑继续往下说,惹得楚星噗嗤一下笑着推了推他。

方院长和一位老妇人早就侯在门口了,见着两人挪步进来,这才上前来迎。

“贺总,贺太太。”方院长热络地伸手过来打招呼,一句贺太太倒是让楚星愣了半晌。贺一繁连忙上前一步握住对方的手,目光却落到一旁的老妇人身上。

“哦,这位是黄阿姨,当时负责照顾你们这几个孩子的生活起居。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

贺一繁盯着黄阿姨打量了好久,记忆却像是被抽去了一块,空空如也。他的反应也如意料之中,黄阿姨笑了笑,缓和氛围地开口解释:“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会记得呢,那时候小顾还五岁不到。”

她叫他小顾,不是什么总,也不是小贺。而是他原本的姓。

方院长带着一行人去院长室,她接手这个家福利院不过才两年。前任肖院长退休前特意请了她过来,槐月福利院虽然也是公办性质,但因为声名在外,来过的几任新院长,皆做不长久。最后不得已,只能卖了老脸去求人。

槐福这几年其实有在发展,福利院因为政策性需要,从来没有要取消的打算,外墙翻了又翻,似乎是努力要在这所谓的法外之地上尽可能得残喘下去。除去外墙翻新,室内也在前年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规模装修。大厅有了照片墙,贴满了孩子的笑脸,往教室去的路上追加了很多卡通元素的风格设计,教室用了整块的大玻璃,贴上五彩斑斓的窗花。

穿过长长的走廊,有稚嫩的童声从教室里传出来。楚星跟着院长的脚步,从一间间教室门口匆匆略过。

“我们院建了已经有好些年头了,之前政府拨了笔款用于翻修。当地的企业也会有一定捐赠,如今配套才算是都上来了。”

在去院长办公室的路上,方院长不忘跟他们介绍这边的情况。楚星跟在贺一繁身后,他沉默地亦步亦趋,陈佳逸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

“好好一个人非得往水坑里凑”

只是他可能没有想到过,贺一繁或许原本就是在水坑里的人。

“到我们这里的孩子,大多数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毛病,有些是先天的,有一些是后天导致的,健康的孩子虽然不多,但也会有。大多都是遗弃。”

说话间,已经到了院长办公室。

朝东的一面墙上挂着好些孩子和领养人的照片,楚星一眼就看见了左上角被领养的五岁时候的贺一繁。似乎是意识到了众人的目光所在,方院长笑着解释:

“那张应该就是贺总了。”她说着,便把照片取下来送到贺一繁跟楚星跟前。

五岁时候的贺一繁,虎头虎脑的。即便是在当初那样的环境里,眼睛依旧精亮,眼神清澈。身旁是他的养父母,穿着讲究,客套疏离地盯着镜头。

“你的养父母在这里没有待很长时间,几乎是一眼就相中了你。”一旁的黄阿姨顺着方院长的话继续地说。

贺一繁对小时候的事情都没有太深刻的印象,但正如他们说的,福利院里的孩子大多都是病的,像他这样的自然好被领走。一旁的方院长把领养资料和一本照片簿也一道递给他们。

照片似乎是知道贺一繁要来,从过往照片里拼凑成的一本册子。贺一繁一页一页地翻,似乎是怕他一时想不起,黄阿姨也会在一旁跟着解释。

“这个是你刚来的时候,那会儿大约是初春,刚过惊蛰我记得,就这么被放在院门口。很健康也收拾得很干净,有一张随身的小纸条,写了一些简单的出生信息和姓名。”

那张字条也被拍了下来印成照片,夹在其中。寥寥数语,字迹工整。”顾念”两个字规整地落在右下角上,那是他原本的名字,后来跟随贺家夫妇去国外后,便被彻底摒弃,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渐渐得记不起。

“那张是你四岁的时候,恰好是区里的读书会,跟别区的小朋友一起。”

贺一繁对着手里这张读书会的照片看了很久,楚星有些不明所以,也凑近了来看。

“这个小女孩是不是有点像你。”他笑着指了指右侧靠边上,梳着麻花辫穿了粉色公主裙的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手里举着本画册,眼睛却乌溜溜地盯着贺一繁看。

楚星本来还想打趣,刚要张口,却觉得这张照片莫名有些眼熟。贺一繁不过是随口开了个小玩笑,刚要翻页过去继续一张张往下看,却被楚星生生又按住。

“这张照片……我家好像也有。”

她喃喃地凑近了再去细细地看,这才隐隐记起很小的时候,周素兰似乎带她来过几次这里。那时候,楚贯民跟槐月区的区领导是同学关系,交情匪浅。也由于这层关系,周素兰有时候也会领楚星去参加区里组织的一切公益性活动。

空闲的时候,会特意送一些生活用品和书籍玩具,在这里一呆便是一个下午。楚星跟停云区别的小孩子不太一样,对于槐月福利院并没有太大的排斥和抵触。很多时候陪在周素兰的身边安安静静地倒腾手边的玩具或者画册。

听到她这么说,一旁的黄阿姨也凑近了来看,一张皱巴巴的脸簇在一起,冥思苦想了好久,才蓦地一把攥过楚星的手,有些不可置信:

“你……你是小星吗?”

楚星对黄阿姨早就没了印象,却不想她却还记得,只是点点头。

“这么多年了,竟然还能在这里见着你。”再遇故人,黄阿姨激动得眼眶湿润,粗糙的手紧紧攥着她的。

“那时候来福利院也就三四岁吧,像个一点点大的洋娃娃,坐在你妈妈身边,不哭不闹,玩橡皮泥搭积木就可以安安静静一下午。”

贺一繁看着照片里的皮肤黝黑咧着嘴摇头晃脑的小男孩儿和不远处举着画册偷偷打量他的小女孩儿,忽地就发觉,命运这种东西,真的带着些几分不可言说的奇妙。他原本以为他们遇到的不够早,重逢的时机不够巧,却不想冥冥中,他们相遇得这么巧又这么早。

*

酒店依旧是河清的那家,因为靠着海边,又带露台,颇合心意。

天已经渐渐有了初夏的味道,站在露台上即便是晚上,依旧有些隐隐的闷热。还好临着海,不时有风一阵阵地吹过来。

贺一繁习惯在露台抽烟,手机里还有宋远东过来的工作汇报。因为安瑞收购的案子,锐通内部已经加班加点了很长一段时间。事情推进得还算顺利,下周签完合同,人员架构再稍作调整,这桩事情就基本可以告一段落。

他抽着烟,刚将手机收起来,身后便有脚步走近。接着,两条细细的胳膊轻轻地就圈住了贺一繁的腰。

“这么晚,还不睡?”他抬手攒住腰间的手,摩挲着悄声地问。

楚星的头抵在他的后背,过了好久,才声音闷闷地问道:

“为什么要去福利院?”

这个问题似乎在他的预料之内,贺一繁浅浅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解释着:

“就是…想看看五岁以前自己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看新闻,你要收购顾叔的公司。但是陈佳逸说,这次收购实际上是拆东墙补西墙。锐通那边真的不要紧吗?”

楚星的话让贺一繁颇有些意外,他知道安瑞收购案势必会有阻力,他在伦敦总部已经试过一次力排众议,回国以后陈佳逸又不计前嫌的劝过他几次,无果后竟然把楚星都搬了出来,他只觉得荒谬。

贺一繁把手边的烟掐灭掉,转过身来温柔地搂住她的肩,语气里有些无可奈何:

“陈佳逸真是急病乱投医啊,把你都牵扯进来。”

“他说的是真的吗?”楚星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企图从这样目不转睛地凝视里可以洞察他的心声。

贺一繁抬手将她额间的碎发轻轻理了理,过了好久才没好气道:

“别听他瞎说八道。收购都是走正式流程,安瑞还有一定市场价值,在申州也是有很大影响力的老牌企业。说到底,一切还是为了锐通。”

“上次访谈节目以后,我以为你再也不会见他了。”

楚星没有说出顾恒生的名字,但贺一繁心知肚明,搂着她的肩,语重心长:

“血缘这种东西,可能永远无解吧。他毕竟是我爸,收购安瑞这件事情,其实介于可为与不可为之间。因为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所以才想来这里找答案。”

似乎是怕楚星担心,贺一繁还是自剖肚肠地坦诚了自己来槐月的原因。

“如果五岁以前的生活足够惨,那我或许会改变心意。”

但实际上,五岁以前贺一繁陷在水坑里的生活也并不全都是坏的。他是健健康康的小孩,衣服虽然都是旧旧的但收拾得很干净。福利院地段差设施简陋,里边儿的阿姨却热心又负责。虽然曾经遭遇了遗弃,人生却也在这里被贺家夫妇再次拾起,境遇破旧出新,重启另外一个别样的生活。同样也是在这里,捕捉到了他与楚星猝不及防地短暂又奇妙的一次交汇。

贺一繁后来才隐隐回想起来,在那些模糊得几乎看不到面容的回忆里,的确有个像洋娃娃的小女生在他七零八落的童年有过非常短暂地驻足。他只记得她很漂亮,因为像一件好看却易碎的工艺品而只敢远观不敢亵玩。如果没有那张滑稽地合影,他们或许永远都不知道,繁星曾经在这么早的境遇里如此短暂地相会过。

他甚至有点不甘心地扪心自问过,如果当初他没有被领养走,那是不是有可能会比顾铭更早一步地,与楚星生出更多更多的交集呢?

可惜假设永远都不会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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