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缕霞光被渐浓的夜色吞没,临河街的灯棚却准时亮了起来。
灯笼里的烛火被风一吹,光影在青石板路上轻轻摇晃,将往来行人的身影也拉得忽长忽短。
陈禾和虞秋并肩走在人潮里,鼻尖萦绕着糖炒栗子的焦香、桂花糕的甜腻,还有远处摊贩吆喝着的酸梅汤气息。
陈禾手里捏着盏刚买的莲花灯,青竹柄笔直的一根,顶端托着莲花灯盏。粉白的皮纸裹着竹篾架,捏成半开的花瓣样,底部裹着圈绿纸荷叶,点着后透出暖光,像朵会发光的莲花。
镇上人潮涌动,稍不留意就容易走散。起初陈禾还记着要紧随虞秋左右,可没走多远,街边的糖画摊子就勾住了他的目光。
只见那手艺人手腕轻转,铁勺舀起糖浆,在白石板上游走腾挪,琥珀色的糖稀转瞬间便化作一条游龙,摇头摆尾,引得周围孩童一阵欢呼。陈禾看得入了神,脚步不知不觉就慢了半拍。
“喜欢?”虞秋眼角余光瞥见他顿住的身影,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随即了然,声音里裹着笑意,伸手轻轻碰了碰陈禾的胳膊,“要不给你买个?”
陈禾猛地回神,拿不准这人是不是在拿自己当孩子哄,耳尖腾地泛起薄红,连忙摆着手:“不、不用,就看看。”话虽如此,眼睛却仍黏在那糖龙上,没舍得移开。
虞秋瞧着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心里明镜似的,有些时候陈禾说不要,原是想要又不好意思。当下也不跟他多话,不由分说地拉着人往摊子前挤,扬声对老板道:“老板,来个兔子。”
今日收来的钱还没上交,要不想自己掏钱给陈禾买个糖画都难,虞秋摸摸兜,十分庆幸约会时手上还算有点铜板。
糖画很快被摊主递过来,虞秋直接塞到陈禾手里,“拿着,咱也应应景。”
刚做出来的糖画还带着点温乎气,麦芽的甜香混着晚风,丝丝缕缕往鼻腔里钻。陈禾捏着竹签,小口咬上兔子耳朵,麦芽的甜香在舌尖漫开,连带着眉眼都柔和了几分,方才被当作孩子的窘迫,也渐渐被这甜味悄悄化开了。
两人往前又走了段,忽闻一阵熟悉的笑语。虞秋抬眼望去,只见陈娘子和穿着一身水红布裙的纺娘站在猜谜灯的人群外,纺娘手里举着串糖葫芦,看见他们时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扬声招呼:“是你们啊!”
陈娘子也笑着走过来,打趣他俩,“我当你们收了摊要歇上一阵,不曾想这会儿就碰上了。”
她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落在陈禾手里的莲花灯上,“这灯挑得雅致,是陈小哥儿选的?”
陈禾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把灯往身后藏了藏,虞秋忙接过话头,“可不是,他眼光好着呢。嫂子和纺娘猜中灯谜了?”
“刚中了个,得了块玉佩,”陈娘子摸出块白玉佩晃了晃,转头看了眼纺娘,带点玩笑意味说道:“纺娘说这是织女娘娘的奖励,会保佑她更加心灵手巧呢。”
纺娘闻言,脸上泛起一点薄红,却还是挺直了些脊背,举起手里的玉佩给他们看,言语间颇有些不服气,“确实有这么个说法的!可不是我瞎说。”
陈娘子只当是哄孩子,顺着她的意思连连说是,又惹得纺娘急红了脸,伸手轻轻捶了下陈娘子的胳膊。
几人正说笑间,忽闻不远处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虞秋顺着声音望去,见街对面柳树下站着沈明昭,青衫素衣,手里捏着盏没点亮的纸灯,身边围着两个书生,正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他却垂着眼不接话。直到那两人悻悻离开,他抬头时,目光恰好与虞秋对上。
四目相对,沈明昭明显愣了下,随即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手指摩挲着竹柄。
虞秋忘性不大,想起白日里在铺子里见过他,那会这男子就跟在陈娘子身后,想来此次也是陈娘子带他来的,应当是亲人。
然而未等虞秋再多看两眼,陈娘子便走过去将沈明昭拉了过来,向他们介绍,“上午你们忙,咱也没说上两句。这是我家明昭,应该比你们大些岁数。”
几人打过招呼,左右都是来感受个节日气氛,也没个要紧事,索性一路同行。
前头纺娘拉着陈禾去看河灯,虞秋便没去打扰,落后一步与沈明昭并肩而行。
“方才无意间瞧见沈兄在与同袍说话,看几位似有要事相商,便没敢上前打扰。”
沈明昭闻言,指尖一顿,面上依旧平静,只淡淡颔首,语气听不出波澜,“让虞兄见笑了。”
河边的风带着湿润气息,吹得灯影微微晃动。沈明昭望着水面上漂流的河灯,耳边却还回响着方才那两个同窗的话。
在他回家之前,他们是同一书院的学子,那时有夫子看顾,尽管沈明昭对他二人的恶意有所察觉,但到底并未正面交锋过,明面上还是恭谦有礼的;只是后来,他从书院退读,偶尔帮母亲出门采购时遇着这二人,便少不了要被挖苦一番。
今日也是如此,只不曾想被外人看了去。沈明昭沉默片刻,思绪倒退回方才:
“沈兄家里绸缎庄的生意那般红火,又何必苦熬这考场?”一个摇着折扇的书生笑得半真半假,“便是乡试落了榜,回家继承家业也是风光,倒显得我们这些寒门子弟拼死拼活像个笑话。”
另一个则将目光落到他袖口磨得发白的青衫,故作惊讶,“沈兄这身衣裳穿了三年吧?莫不是故意藏拙,怕我们知道你家新到了苏绣料子,要开口借光?”
那些话裹着层“玩笑”的薄皮,明着是打趣,暗里却藏着掩不住的忮忌。忮忌他家底殷实偏还肯下苦功,忮忌他不仗着家境摆阔,反倒比谁都沉得下心。
沈明昭素来不爱与人口角,遇上这种场面,多半是抿着唇听着,等对方说够了便转身走开,只是心底难免笼上层冷意。直到母亲将他拉了过来。
此时面对虞秋的问询,沈明昭尽量让自己放平心态,“不过是些酸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便是。”
说罢,沈明昭抬眼望向远处灯棚,那里挂着的花灯正亮得显眼,“魁星点斗”几个字伴着火光摇摇晃晃。沈明昭语气里添了点不易察觉的韧劲,“家业是家业,功名是功名,两码事。乡试在即,心思落到书本上,才不算负了母亲父亲的辛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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