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明显感觉到了气候的变化,潮湿和闷热来袭,夏季似乎要来了。
月芽顶着两个黑眼圈起身,精神头不足时,身子就懒懒的不愿动,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又倒下。
分床睡后,她昨夜竟然做了噩梦。
梦里她似乎回到了故乡青丘,化作狐身,肆意奔跑在绿草如茵的山坡上。
忽有几只九尾白狐窜出来拦住她的去路,她们满脸鄙夷,对着月芽指指点点。
“你们瞧,她怎么只有一根尾巴呀?跟个秃毛驴似的,真丑……”
“听说是她的母亲违背族规,私下凡界,和一个凡人雄性苟合,污染了狐族血统,才生出这只有一根尾巴的怪物!”
“难怪呢!你们说这样半人半狐的杂种怎还配留在我仙山?该把她赶下凡去,和那些凡人一样入五道轮回,受人间疾苦!”
她们嬉笑着,言辞越发刻薄。
月芽伤心急了,怒吼道:“我才不是怪物!我的爹爹和娘亲是真心相爱的,他们没有做过坏事,你们为什么也要这样侮辱他们!”
她朝她们呲牙,露出凶狠的模样,抖擞着身子,一根狐尾炸开了花似的在身后来回摇晃。
它通体雪白,唯有尾巴尖尖参杂着几缕灰色的毛发。
可那九尾狐仗着人多势大,丝毫没有感到害怕,反倒继续嘲讽:“呀!好丑的灰毛,果然是小杂种!”
“你们!”
月芽气急,亮出锋利的兽爪,猛地朝她们飞扑过去——
一瞬间光怪陆离,眼前迷雾缭绕,她似乎扑了个空,又似乎闯入了什么禁地。
身后传来嘈杂的人声:“看!白狐在那!快抓住它!”
月芽耳尖一立,下意识地撒腿就跑。
呼呼的风啸穿过身旁,“咻”一声又戛然而止。
她重重地摔在地上,一身干净的白毛沾上了脏污的泥巴,后腿传来剧痛,她回头看,利箭射穿的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横流。
可她还来不及挣扎起身,一阵沉沉的倦意袭来,眼皮完全不受控制地合上,她又倒回泥巴里。
原来那箭上抹了能使人昏迷的蒙药,他们没有伤她的要害之处,是想活捉!
“啧!尾巴上有几根灰毛,不是全白的!”
“不过要作为献给神君的贡礼也足够了。”
“希望这一次神君能听见我们的祷告,降下甘霖,让田里的庄稼起死回生吧!不然整条村子的人都要活不下去了……”
眼前场景又再变换,月芽被捆绑住四肢,囚在一只窄小的笼子里,尚存有一丝模糊的意识,可身体因为药物的控制,无力作出反抗。
她听得耳边有人在击打皮鼓、敲响编钟,一阵阵低沉或高昂的祭乐有如神鸟精卫的哀鸣,悲愤而怅惘。
“山川有灵,司我水土。
惟布恩泽,泉流不涸。
今以瓜果牲醴,奉于水域神君,
敢祈甘霖,丰我稷黍!”
祭坛上的大司仪一声肃然长唱,青铜鼎内的火焰在风中猎猎作响,人们将鲜果、牲畜等贡品抬上草扎的小船,随着一声钟鸣,推向无垠的大海。
不要——
月芽在心底无声地哀嚎,可根本没有人能听见。
她同那些瓜果祭品一路漂向海的中央,单薄的小船根本经受不住水流的冲刷,寒冷逐渐漫上咽喉。
一阵潮湿的风刮过,船身被掀翻,一切没入海底。
那些人为了防止狐狸挣扎,甚至在笼子上系了石块,随着重力的下沉,她只能绝望地任海水迅速剥夺仅剩的呼吸。
月芽蜷缩起身子,无助地抱住自己的尾巴取暖。
明明她的尾巴也很漂亮,明明她的毛发也很顺滑。
他们都嘲笑她是异类,可她爱她自己……
不!她不能死!
月芽在水中猛地挣扎起来,用身躯撞击铁笼,发出邦邦巨响。
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道低沉的男音。
“是谁扰本君午睡?”
救命——
月芽努力挣开眼睛,只看见一道巨大的黑影铺天盖般朝她袭来。
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感觉到他游动的速度极快,将海底掀起一阵飓风,咕嘟咕嘟的水泡直甩在她脸上。
“人类可真有意思,四时八节,不厌其烦送来贡品,祈求神明保佑,却从不反思是否是自身多行不义,才遭来天旱,自食恶果?”
“这次又送来了什么?一只狐狸?死的?”
他的气息近在耳畔,月芽又恍惚闻道了一缕熟悉的幽香。
她很想大声地告诉她,自己没死,可她真的没有力气了,奄奄一息地朝那团黑影伸出手,希望他能帮自己出牢笼。
可下一瞬等来的不是救赎。
黑影中现出一个庞大而嶙峋的身躯,蜿蜒如山脉,其下有粗壮的四肢,每一处关节凸起尖锐的骨刺,似鹰爪,又更有力,仿佛能轻而易举捏碎一切凡俗造物,他周身遍布的鳞片,在昏暗的深海里亦闪烁着冷硬的寒芒。
什么怪物!
月芽来不及思考,他的头颅突然贴脸靠近。
一对鹿似的高耸犄角,探不到底的幽蓝色竖瞳,大张的深渊巨口。
他饶有兴趣的声音如同恶魔低吟。
“看着倒是肥美,想必肉质鲜嫩,勉强可以饱腹……”
然后一口叼住狐狸尾巴!
“啊——”
月芽在落入黑暗前乍然惊醒,她呼喊着,身体从榻上弹起。
“这是怎么了?”萧巳听见她的声音就过来了,只见她脸上冷汗淋漓,小脸惨白。
他扶住她肩头安抚,可月芽在短时间没办法从梦境中抽离,双眼甚至不是聚焦的,只凭着本能扑进他怀里,又哭又叫,身子都在颤抖。
萧巳连忙搂紧她,仔细听了一会儿,她来回只重复两句话:“不要咬我、不要吃我……”
这是做了什么噩梦,吓成这样?
他的心也随之揪紧,忙抚摸着她的后背,又一下一下轻拍,给她顺气。
“月芽别怕,梦里都是假的,我在这,别怕……”
“呜呜……别吃我……”
月芽喘息呜咽着靠在他胸口,手心贴住他心脏的位置,渐渐感受到了他有力的心跳。
她慢慢平复下来,虚脱了似的瘫软在他怀里。
萧巳托住她的下巴,给她理了理汗湿的发丝,目光触及她眼下乌青,难免一阵心疼。
“这是梦见什么了?这么害怕?”
月芽抬眸看了他一眼,长睫上还沾着泪珠,湿湿的好似雨后压弯了腰肢的海棠,她终于清醒了些,撇过脸,嗔怨道:“都怪你!都怪你!”
是他偏要分床睡,才惹得她做了噩梦!
她看见他眼底的关切和担忧,憋屈地想要一股脑都发泄在他头上,可有些话却是不能说的。
“哼!”狐狸只能自己闷闷地生气。
“别哭了,我煮了粥,起来吃点?”男人这会儿倒是有耐心了,语气温柔到不行,伺候她喝粥。
尽管月芽全程没给他好脸,并且饭后自己拎了桶就去打水,也不提要他相陪。
她又开窍了,这男人就是不能太惯着,冷一冷他就知道着急了。
昨晚下的那场雨虽然不大,但连绵整夜,直到今晨方歇,村道上都是湿漉漉的泥泞,有行人匆匆而过,踩到路边的水坑,溅起一捧水花。
月芽远远地听见前头有人声杂乱,许多村民聚集在碧水河边,你言我语,纷纷扰扰,不知议论什么。
后方传来一声吆喝:“村长来了!”
月芽赶紧退到路边,只见一行人中间簇拥这一个约摸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急步赶来。
他理着一个便于劳作的精干光头,肤色如朴实土地,嘴边留有一圈半青不白的胡茬,身上穿的不过是同寻常村夫野老一般的粗布麻衫,但言行举止间多了几分老练从容。
这正是碧水村的村长,林巧娘的父亲,林守仁。
“村长你瞧,这河水怎么变成这样的了?”
“是啊,咱们今儿一早来打水就发现了。”
“河水脏成这样,往后可吃什么、喝什么哟!”
“这河几百年供着咱们村子里的用水,不曾有过异常,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了?真是怪事!”
村民们你一嘴我一嘴地闹个不停,原来是为那本清澈洁净的碧水河一夕之间变得浑浊不堪。
只见河面上漂浮着许多锅底灰与木屑混合一般的灰黑杂质,掩盖了原本清可见地的水流,其间还掺着一些粘稠的、色彩斑驳的浮沫,似结痂后流脓的伤疤,在日光底下泛着油亮诡异的银光。
有胆大的挑着长杆将上游一块河中巨石翻动,搅动着河水,瞬间,一股刺鼻的,如同金属锈蚀般的甜腥味冲进每个人的鼻子,从河底漂上来两条翻着惨白肚皮的死鱼。
“这是毒死了?”
“真作孽哟……”
女人们窸窣低语着,朝村长投去惊怕不忍的目光。
林守仁见此,眉头紧皱,他抬一抬手臂,做安抚状,众人议论的声音稍稍降低。
他扬声道:“大家伙不要怕!想是今年雨水太多冲毁了山林,才让污水流到下游。年轻的小子们先随我一同去将田堤加固,以免污水流进庄稼地里!”
他一声号令,村民立即结队的结队、回屋取家伙的去家伙,要跟随林守仁往下游田地去。
忽有一人发出疑问:“这不对吧?这水瞧着可不像是只掺了黄泥汤这么简单,你们看那脏的、臭的,该不会是有人往河里投毒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死一般的短暂寂静后,掀起激烈争吵。
“还真像是毒物!”
“哪个有天生没地葬干出来的缺德事!”
“咱们一直都喝这河里的水,该不会早就都中毒了吧?”
未知的恐慌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一穿短衫露出赤膊的青壮男子喊道:“这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要不咱们都到上山瞧瞧,说不定能发现河水变脏的缘由,揪出这下毒的败类!”
众人又哄闹着要上山,林守仁立即让几名随从绕到前头,拦住去路。
“都站住!”他高声喝住:“村民们!眼下不宜上山!”
众人疑惑纷纷,林守仁忽然面露悲痛,沉重道:“我有一世侄,乃隔壁崔头村人,三日前,他因想食野味,上山打猎,竟遇一群猛兽围击,被叼了去,留下一件破衫在山里,再寻不见踪影,如今生死未知啊!这季节正是虎狼出山觅食之时,大家此时上山,岂非自寻死路吗?”
村民们闻言皆心惊胆战:“这可怎么办啊?”
林守仁为了稳住人心,连忙宽慰:“大家莫要惊慌,此事我会上报县衙,由官府的人来处理,这些时日大家先接存雨水饮用!眼下最重要的是护住田里庄稼!”
他一挥手,有几人追随而去,那一开始发出质疑的年轻人见无人相陪,也暂且将上山的念头压下。
余下老弱妇孺作鸟兽散。
月芽也没有多逗留,虽然心里有些疑问,但还是拎着空水桶回家。
家中炊烟已散,碗筷也洗干净摞在了沥水架上,月芽喊了一声,没人回应。
她心中猛然一跳,随即沉沉地往下坠。
阿巳该不会上山去了吧!
方才听村长说山中有野兽出没,阿巳腿伤未愈,岂非凶多吉少!
此念头一出,月芽什么也顾不得了,抛下东西,慌乱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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