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数日后,辛夏如约而至。

二女自江家那场风波后再没见面,当即叽叽呱呱聊了半日,辛夏虽眉眼间带着点的疲惫,但那股被压抑的鲜活劲儿又透了出来,好容易把别后的寒暄絮叨尽了,辛夏忽地板起脸,故作嗔怒道:“沈小妹,你如今胆子是愈发大了,做起我的主来?攒倒着尹五那傻小子来我家提些不着调的!”

沈鱼慢悠悠地啜着粗瓷碗里的凉茶,茶汤清冽,映着她眼底的光:“哪里不着调了,我看夏姐姐眉飞色舞的,心情颇好呢,敢问夏姐姐,我这红娘当得可还称职?”她故意拖长了调子。

“呸!”辛夏啐了一口,扭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微红的脸廓,“还不是爹娘看他铺面营生做得稳当,人又老实本分,一个村里住着知根知底,不必我远嫁……简直满意得找不着北!若不是为了不让爹娘再为我愁白了头,我才……我才不嫁这木头似的毛头小子!”她嘴硬着,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把那片薄薄的夏布揉得起了皱。

沈鱼但笑不语,只拿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瞅着她,眼波流转,像看透了一切似的,看得辛夏越发坐不住,脸颊上的红晕更深了一层。

正巧这时,那男人端着一壶新烧滚的茶水,从灶间撩帘出来。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小桌边为自己倒了一碗,又将沈鱼的满上,热水飞溅,沈鱼下意识地缩手,男人放下冒着白烟的粗陶茶壶,沉默而亲昵地揩拭沈鱼手上的水珠,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回到常待的角落小凳上坐下,捧着茶碗,低头摆弄起来。

辛夏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在沈鱼微微泛红的手和角落里安静的男人之间来回扫视,眉头渐渐蹙紧。

这下轮到沈鱼身上涌起一阵不自在的心虚,窘迫不安起来。

她暗怪自那日井台边分食果子后,男人偶尔流露的亲昵举动,自己由着纵着,从未认真呵斥过,却万万没想到这呆人竟敢在外人面前也如此肆无忌惮!

骤然的沉默笼罩下来,角落男人摆放茶碗的轻微磕碰声,清晰得刺耳。

这别样的尴尬持续着,终于,辛夏按捺不住,凑近沈鱼,压低了嗓子,声音里掺了几分试探几分忧虑:“沈小妹,他……还在这儿住着呢?”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角落。

沈鱼垂着眼睫,盯着碗里沉浮的粗茶梗,含糊地“嗯”了一声。

辛夏眉头皱得更紧:“那……不再给他寻个去处?”

沈鱼目光飘忽了一下,“没得再惹麻烦,算了。”语气轻飘飘的。

辛夏想起沈鱼之前提起这傻子时,那恨不得立刻脱手的焦灼模样,再对比眼下这遮遮掩掩、语焉不详的情态,心头疑窦丛生,她眼眸一转,故意道:“之前没想着尹五的铺面生意做得这么好,倒不如把这傻子送去给他做个帮工,自己人眼皮子底下,再没好担心的了。”

沈鱼一怔,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刺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抗拒:“尹五那儿?炉火烤着,铁锤抡着,又热又累的辛苦活,他……”她本想说“他未必喜欢”,话到舌尖滚了一圈,终究咽了回去,只含糊道,“他习惯待这儿了。”

瞧沈鱼明显心疼护短的样子,辛夏心里的答案瞬间清晰如镜,“沈小妹,你该不会是对他……”

沈鱼低头更甚……

辛夏心猛地一沉,当即急了眼:“傻妹妹!你可别犯糊涂!

隐秘的情愫被好友轻易点破,沈鱼面色红如虾子,纵使先前早已自我开解过数遍不畏人言只求本心,可当质问兜头而下时,她还是感觉如被架在火上。

毕竟这是私相授受……对方还不是个正常人……

连她自己也感叹,这未免太离经叛道了。

“夏姐姐你别叫……”

她央求地让辛夏小声。

辛夏却更加直白地厉声问:“你俩还睡在一屋?是不是他对你做什么了?你们……你们难道……”

“天地良心,当真没有!”沈鱼面色简直红得滴血,羞愤难当,“他哪里会,我又哪肯!”

辛夏盯着她的眼睛,审视片刻,缓了缓,又吊起一口气:“那你如何打算,就这么养着他?不嫁人了?”

沈鱼撇过头,“不知道,没想好。”

她确实没想好。

瞧她那破罐破摔的样子,辛夏窜起一股无名火,“那便这么稀里糊涂的把自己的清白搭进去?你怎么就!怎么就着了此人的道!”

沈鱼抬脸,上面写着迷茫,她怔怔开口:“夏姐姐,你再不容易,还有父亲母亲为你操持。可我呢?”她环顾这空荡的屋子,语带委屈:“从来没有人教过我,也没有人为我打点。我只能自己摸索,走一步看一步。再说,我清白尚在,又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难道夏姐姐就这样认为我是个不检点的人了吗?”

辛夏被她这番剖白噎住,见她有伤心之势,不忍又放缓了语气,“小妹,姐姐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心疼你。我现在未嫁,不便多言,你再等等,等我成了亲,就好帮你张罗了。”

沈鱼淡然一笑,“然后嫁给一个没说过两句话没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吗?”

辛夏拧眉:“咱们女子不从来都是如此?”

沈鱼诘问:“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沈鱼想,可能恰是少了父母在她耳边念这些道理,以至她丁点不理解、不认同、不愿意。

辛夏被她这一问问得哑口无言,堵得一口气滞在喉头,半晌才幽幽叹道:“你这妮子,是我平日里给你送书送出错了,倒叫你学了一肚子伶牙俐齿,全用来和我拌嘴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角落那个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语气转为沉重,“他最大的不好,就是来历不明,不知人事,也不能赚钱养家,跟本无法为你分忧解愁,只会成为一个沉重的拖累。”

要搁在以往,以她和辛夏的关系,早该让步不言了,但这会儿,不知怎么地,沈鱼就特别受不了别人说男人不好似的,分毫不让道:“知道夏姐姐是为我好,可你也瞧着了,他能帮我端茶倒水,让干活绝没二话,又没什么花花肠子,有这么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日子清苦些,又有什么可挑拣的?”

辛夏见她执迷不悟太深,激动道:“我且问你,来日我办酒时,给你送大红请帖,你可敢带他一起,光明正大地来喝我这一盏喜酒?他是你什么人?什么身份?表哥吗?渭南县的人不知根底或许信了,可南溪村里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们,对你家什么情况还能不清楚?一人一口唾沫都够你好受的!”

沈鱼几乎立刻道:“有何不敢!”她想起刘奶奶,仿佛找到了几分底气,“村里乡亲也不全如夏姐姐一般所想!”

辛夏气得脸都红了,“小妹!你……你真是!”她声音扬起来,身子也不自觉前倾。

角落里的男人被这逐渐升高的声浪惊动,眼见二人争执得面红耳赤,气氛紧张,他忽然起身,无声地走到两个激动的人影之间。

沈鱼心头一跳,误以为他要动手阻拦辛夏,慌忙想去拉他胳膊。辛夏也吓得脸色一白,慌忙缩起脖子往后躲。

然而,男人只是弯腰,端起了桌上沈鱼那碗已不再滚烫的茶,稳稳地递到她面前,一双眼睛沉静地看着她,仿佛在无声地示意:润润喉再继续。

火药味被他滑稽的举动打乱。

空气里浮动着小姐妹争执后的尴尬与一丝啼笑皆非的荒诞。

沈鱼接过茶碗,搁在草编的垫子上,告饶似的看着辛夏,率先服软,“夏姐姐,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辛夏半晌无话,最后长叹了一口气,定定问:“沈小妹,你想好了答我,你对他,到底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还是一个人在这空屋子里寂寞得太久,误把这种有人陪着、有人应声的开心,错当成了喜欢?”

沈鱼正要解释,辛夏截断她的话头,“纵使你认定了喜欢他,可你知他心意几何?日后怕是要困在‘他到底爱不爱’的死局里,日夜煎熬!姐姐只盼你,莫贪一时慰藉,反误了终身!”

说罢,辛夏不再多言,只拍了拍沈鱼的手背,起身离去。

院门空荡,日光白得晃眼。

沈鱼望着门洞怔住。

辛夏最后那几句如冷水浇头。

她不是懵懂少女,自己心里那点情愫自己清楚得很。可那傻子呢?他懂么?

沈鱼疑惑了。

傻子心里有自己吗?

此前,她竟从未深究过,只当他是个投缘的伴儿,在她这方小天地里,一同消磨晨昏。

她转目,看男人安静立在一旁,对这场因他而起的争执和关乎他未来的问题浑然未觉,眉目舒展,一派事不关己的恬淡。

沈鱼心头一空,承认辛夏所言的道理。

纵使她认定了自己的心意,又能如何?他混沌未开,口不能言,若与他相伴,此生大约连句“喜欢”都盼不来。

沈鱼独自出神了一会儿。

男人绕到她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面上噙着无端的笑,一派天真。

沈鱼思绪回笼,心底那纠缠不清的疑问依旧盘桓无解,像一团乱麻。然而,看着他这副全然不知愁滋味的模样,胸口的憋闷竟奇异地被冲淡了些许。

也罢。

沈鱼抬手拨了拨鬓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草木被晒出的干燥气息。

与其枯坐纠缠空耗心神,不如做点实在事。山上的药草正当时,灶下的柴火也见了底——她还有好多活没干呢。

念头至此,心绪反倒平复下来。

她索性不再想,背上搁在墙角的竹篓,篓子沉甸甸地压在肩上,带来一种熟悉的、踏实的重量感。

她侧过身,对着那悠游闲散的男人扬了扬下巴:“走,随我上山。”

男人立刻起身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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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个傻子做夫郎
连载中野海袭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