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葳蕤,绿意蒸腾,林间光影如碎金流淌。
男人手持柴刀,在前方沉稳开路,刃光偶尔劈开浓荫,落下道道亮痕。
沈鱼缀在后面,步履轻盈,她目光如篦,细细扫过林下湿土、石缝与苔痕。那些隐匿于绿意中的药草,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精准地落入她纤纤指尖,偶遇野果树,零星红果点缀枝头,便她指尖翻飞,红果便如珠落玉盘,药草同野果悉数归篓。
山风穿过叶隙,带来一丝凉意。
无言安静的环境又开始让杂念滋生。
辛夏那些尖锐的话语,像山间恼人的蚊蚋,时不时钻进沈鱼的脑海。
“贪一时慰藉,反误了终身……”
沈鱼指尖用力,“啪”地掐断一株车前草青翠的茎叶,仿佛在掐断那些盘旋的疑虑。她抬眼,望向前面那个沉默高大的背影。
树影斑驳落在他侧脸上,汗珠沿着轮廓分明的下颌滚落,没入粗布衣领。他动作不停,柴刀仿佛成了手臂的延伸,每一次挥落都带着原始的、令人心悸的力与美。
利落的“咔嚓”声带着一种属于力量的韵律。男人臂膀挥动,柴刀寒光一闪,腕粗的枯枝应声而断,切口平滑。
那挥刀的姿态太过流畅,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杀伐决断,近乎本能。
俯身摘草再起身的恍惚之间,沈鱼仿佛觉得他手里拿的不是柴刀,而是一把趁手的长枪或者长箭。
他在行伍间、在战场上,是否也曾这般利落地劈开敌阵?这个念头让她心口微微发紧,一种莫名的距离感油然而生。
细细想来,南溪村前不临边疆,后不着军营,为何他会出现在山上,也是个谜。
“喂,你过来。”沈鱼倏然喊道。
男人闻声顿住,转过身,山林的气息混杂着劳作后的温热扑面而来。
少女迎着他疑惑的目光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小帕子,踮起脚尖,为他抹去额角、颈边的汗渍。隔着微潮的帕子,她的指尖勾住他颈间那根红棉线,轻轻一拽,金线缠补的碎玉牌落入她掌心。
沈鱼懒得让他俯就,就着他的高度,举起玉牌,对着林叶缝隙漏下的天光,凝神细看。
“渊……”
碎玉微闪,那“渊”字前头,隐约还藏着一个模糊的字形轮廓。她秀眉微蹙,眯起眼,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过玉牌上那道惹眼裂缝,可无论她如何调整角度,都再也看不真切。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打破沈鱼的沉思。
有松鼠或是野蛇?
她立刻警觉,放下玉牌,食指竖在唇边,示意男人噤声,自己则放轻脚步循声而去。男人无声收了柴刀,如影随形,紧贴在她身后。
灌木叶片圆硬,少女与草木打惯了交道,柔夷覆于其上,指尖轻拨,那些错横的枝丫便驯服地分开。
恰时,一只肥硕的灰褐色毛球猛地从灌木后弹射而出,几乎擦着沈鱼的鼻尖掠过,慌不择路般试图躲到她身后小路旁的土坡下。
“兔子!”
沈鱼低呼一声,眼前一亮。
她话音未落,原本还只是木讷跟着的男人身影一闪,如离弦之箭。
衣袂翻飞,额发擦过眼睛。他脚下发力,带起一路细小尘土,在野兔即将再次钻入另一侧深草的刹那,轻轻一跃,长臂伸展,精准无比地攥住了那拼命挣扎的后颈皮毛!
“抓到了!?”
沈鱼惊喜,快步跑上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叹。
男人姿势舒展,长臂笔直地提着战利品。阳光自他身后照拂,潋滟的光在他深潭一般的眼底流淌。
清亮,从容,平静无波。
微风浮动林梢,他眼底碎金也随之荡漾。
沈鱼看得怔住,一时忘了言语,只觉眼前景象鲜活夺目。
男人嘴角微微向上牵起一个纯粹的弧度,似乎感染了她的喜悦。他提着仍在蹬腿的兔子,转身走向沈鱼,如同扔一捆寻常柴木般,抬手就要将兔子往她身后的背篓里塞去……
沈鱼觉得哪里不对……
“哎!等等!”惊呼脱口而出,却为时已晚!
受惊的兔子甫一接触篓底,后腿积蓄的力量瞬间爆发,如同一个灰褐色的弹丸,猛地从篓口跳脱,直扑旁边茂密的草丛!
身体比思绪更快,沈鱼细腰一拧,本能地俯身。
男人也同时伸手拦截。
两道身影急切地俯冲、交叠。
慌乱中,沈鱼的脚尖绊上了男人的脚踝,男人伸出的手臂也无意撞上了沈鱼的手肘。
“啊!”
短促的惊呼淹没在翻滚的草叶里。
天旋地转里,清新气息涌入鼻腔。
松软草坡上,竹篓滚落在一旁,草药自篓口绵延散出,干柴撒了一地,那只肇事的兔子早已不见踪影。
后背撞上厚实松软的草坡,并不疼。但沈鱼还是摔得有点懵,男人沉重的身躯和灼人的体温严严实实地覆压下来,像一座温暖的山。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那颗心脏正隔着布料传来沉稳有力的搏动,震得她胸腔也跟着微微发颤。
沉甸甸的重量让呼吸变得有些困难,但沈鱼没有立刻抬手推开。
她只是艰难地、深深地呼吸着,鼻端充斥着他身上山间劳作后蒸腾出的、温热而干净的气息。
有那么一瞬间,沈鱼忘记了自己上山是干嘛的。
山风、虫鸣、散落的草药、逃走的兔子……所有一切都远去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身下这片柔软的草甸,和身上这份沉甸甸的暖意,她合该与男人这么躺卧在天幕之下,就这么躺着,直到地老天荒。
只可惜,这“地老天荒”很快走到尽头。
男人手臂撑地,试图抬起沉重的上半身,离开那温软的所在。
新鲜空气立刻灌入肺腑,沈鱼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胸腔里却莫名漫上一股更深的憋闷——果然是个……不解风情的傻子。
男人已撑着草坡坐起,茫然地挠着后脑勺,目光四下搜寻,意图找回那只肇事的野兔。夕阳的余晖勾勒着他线条干净的侧脸,带着一种懵懂的专注。
一种冲动在沈鱼心脏里突跳,忽地,她攥住男人布衣领口,把人重新拉回自己身上,强迫男人直面她的脸,她的眼睛。
“嗳,”
她声音异常清晰,“你喜欢我吗?”
男人面容隽美,眉宇间尚存一丝未褪尽的少年气。
他被迫俯视着身下的少女,乌发散乱了,发间沾上碧绿的叶子,映得她肤白而貌美,眼波楚楚动人。
男人不再想着去找那只兔子了。
他直勾勾凝视着身下的少女。
见他不曾点头抑或摇头,沈鱼咬住了下唇,眸子撇到一边,又转回来,倔强地迎着他的目光,“可是我喜欢你。喜欢到想和你成亲……如果你愿意的话……”
清风徐徐,林叶微摆,天边晚霞正烈。
沈鱼脸颊烧的厉害,问完就后悔了。
她觉得自己简直蠢透了。
对一个心智不全的人问这种话,除了自取其辱还能得到什么?
然而即使到了这般境地,她还是直面着男人,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企图从他脸上得到一星半点的答案,哪怕只是一点儿波动也好。
没有。
男人如墨瞳孔一眨不眨,沈鱼努力看进去,看到的只有自己狼狈而期盼的倒影。
一种彻底的怅然爬上心头,她颓然地松开手,强忍酸涩,用力去推搡压在身上的男人。“起开……”
推搡间,男人颈间那根系着玉牌的红线被她无意勾住,猛地绷紧。
沈鱼此刻失落至极,根本无暇顾及那玉牌是滑落到了草地上还是被扯断了。
她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境地。
反正……那傻子总会孜孜不倦地、把他视若珍宝的玉牌找回来的。像他每一次做的那样。
男人确实如她所想一般俯身,似在寻找。
沈鱼闭起眼睛,乌浓睫毛掩盖其下失落的水光。
夕阳隐没于云下,淡白的月亮爬上树梢,初生的月辉与天际残留的最后一丝暖红霞光交织,共同倾洒,山林的阴影温柔地覆盖住相叠的两人。
就在这时——
一种微凉、柔软而笨拙的触感,毫无预兆地、轻轻地落在了沈鱼湿润的唇上。
天地间,万籁俱寂。
沈鱼睫毛颤抖,充盈泪水的眼重新张开。
心口的挤压感重新强烈。
气息吞吐,沈鱼再也闻不到青草味和泥土香了。
她感觉自己坠入一片被烈日暴晒过的金色麦田中,
干爽。炽热。
无数细小的、滚烫的麦粒蒸腾出干爽而馥郁的香气,
带着一种原始的、
令人眩晕的、
躁动、
还是躁动。
两片唇贴在一起,毫无章程,控制不住力道,忘乎所以。
唇齿丝来线去,水色缠绵难分。
喘息之间,沈鱼身子难耐发抖,她迷蒙地想,自己势必要嫁给他了。
不管他愿不愿意。
而此刻,男人颈间空荡荡的,红色棉线正委顿在草地上。那块被他视若生命的玉牌,静静地躺在几步之外的草丛深处,沾着泥土,在初生的月辉下折射出一点微弱、孤寂的冷光。
第一次,被他彻底遗忘。
男主:小嘴叽里咕噜说什么呢,让我亲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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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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